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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願天空不生雲 第45頁

作者︰阿蠻

與他神似的那雙眼則是充斥譴責的斜睨他。嘿!兒子!我是你老子,你這樣盯著我瞧,對嗎?

那個姓林名若茴的女人連正眼都沒瞧他一眼,便將手中的骰子往大富翁的紙板上一擲,從牙縫里迸出一句,「兩點!」然後站起身,以平穩的口吻對兩個孩子說︰「你們背轉過身去。」

金不換揪著那女孩的辮子起身,對若茴道︰「不,二媽,我們兩個到陽台納涼、乘風。」他老爸的腦袋一旦短路,有時就是猖狂得欠人修理。

等孩子們出去後,若茴面罩寒霜的走向他。

金楞深知自己理虧,下意識的月兌口而出,「我看我也背轉身去得好。」說著就要側過身,不過她接下來的話,阻止他的行動。

「不需耍,金大爺,這樣就沒戲唱了,」說時遲,那時快,若茴右手一抬,倏地一揮就左右開弓,來回賞了他兩記火辣辣的耳光,速度之快,勁道之狠,教他沒辦法閃躲,而他也著實不想躲,只是平心靜氣听著若茴譏嘲他,「這是賞給你的新婚厚禮!你的床雖然金碧輝煌,卻冷硬難睡得很,我這個虛偽的小道姑睡不起這麼名貴的家具。」說完便用力推開他,走出房門。

打得好,說得妙,新婚夜被你搞砸了!金楞無奈地在心中咒著自己,但還是機伶的旋轉身子,追了出去。他這輩子是吃定她了!

※※※

早上八點鬧鐘即響,金不換雙眼一睜,仰視天花板一秒後,倏地翻身猛朝枕上重捶一拳,不料用力過猛打到床板,馬上痛得哇哇大叫。

他忍痛、愁眉苦臉的漱洗,套上襯衫及牛仔褲,用八爪手胡亂爬梳微卷的頭發後,抓起椅上的背袋往右肩一甩,朝門外走去,還一邊喊著︰「阿媽!我來不及吃早餐了,得趕著去當馬車夫兼保母。」

「帶一點路上吃吧!」

為了不傷金意旋的好意,一句話不吭,金不換像一陣風似地抓起餐桌上的三明治餐盒,迅速飆出大門。

自從三周前,老爹和二媽去希臘蜜月旅行後,他就一刻也沒閑著。早上得穩駕他的愛駒下仰德大道,穿越市中心趕到林家,載那個鴨霸十三姨去木柵動物園。我的媽!這個吃美國女乃水長大的粗辮子天才,動物園已經去了N遍了,對大象、猩猩招手吶喊半個小時,她一點也不嫌累。下午就是迷上了兒童樂園,提及雲霄飛車,排隊顛了N回了,卻一點也不露昏態。

今天,他們的目的地是台中科學博物館。他這輛車子好不容易有機會飆上高速公路,載著的竟然是這個古怪的惡女!二媽這麼溫柔的人竟會有個這麼個別扭難纏的表妹,可見得岳笑樸一定是基因突變下的產物。他金不換怎麼這麼倒霉!

中午前,他們趕到了館前路,臭丫頭卻直喊肚子餓。

麥當勞好不好?不好,因為她吃膩了;雙聖好不好?不好,因為還是牛排、漢堡。

最後,他一怒之下說︰我們吃路邊攤!結果她拍手附議。吃完面後,她說要逛敦煌書局,他奉陪,結果他發現這個有一目十行本事的天才,竟埋頭緊抓著日本少女漫畫書看,而且一頁非得看上三遍才甘心,一個下午她就蹲在牆腳像個小甭女似地耗在書店里,等到她又要從頭再來個第四遍時,他已要抓狂了,二話不說,一手揪著她的辮子,另一手抓起八本書,來到櫃台前結帳。「那麼愛看,我買給你看!」

不料,她一點也不領情,腳一蹬,大喊︰「你走開!」然後身子一轉,就沖下了樓。

「喂!等等!」金不換不等櫃台小姐找零,抓起書也跟著沖出去。到了騎樓時,揪住了她的長辮子,總算讓她停了下來,然而她卻淚眼縱橫的放聲大哭,嘴里嗚咽不成聲地說︰「我根本看不懂國字!媽媽不給人家學!她說我生在美國,念正書都來不及了,學中文只是浪費時間!」

看著岳笑樸雙手揉著紅眼的樣子,金不換怔住了,「你……你很想學中文嗎?」

她點了點頭,眼角的淚滴跟小瀑布有得拚,鼻水到處汪洋一片,眼看就要泛濫成災了。

同情心泛濫一向是他的致命傷,于是「我教你!」三個字不假思索便月兌口而出。該死!金不換,這回你又成了家教老師!

※※※

金楞與若茴原本定好一個月的蜜月,因為金楞的樂不思蜀又拖了一個禮拜。若茴佩服他的能耐,旅行期間,生意照談不誤,既不得罪人,又明喻暗示人家他是身不由己。

在雪白的陽台上,金楞摟著若茴靜坐在涼椅上,俯瞰映耀燈紅的漁船,如歸心似箭,在紅光大道的海波上,順著奔馳的浪花,緩緩歸港。

他的眼掠過火紅海面住右側望去,只見盈眼之際,一條羊腸小石階成了三十多戶居民熙來攘往的經脈要沖,兩側有數名頭里布幔的婦女爬上了自家屋頂,彎身撿拾曝曬一天的衣物、青紅椒、紅西紅柿及根睫類作物。數名調皮的頑童高攀上藍色圓拱形屋頂,晃動手中高舉的條紋布,對著海面上的船只大呼,其瘋狂的吆喝聲與從教堂傳出響徹雲霄的鐘聲,形成強烈的對比。再回首,看著自己與若茴身處的兩層樓瓦房,打量這些重新粉刷過的土牆房舍屹立于黃土、瓦礫、磷石、矮叢之間,其仿古風格雖不失樸風,但免不了沾染些許觀光氣息,而流于新潮不調勻。

唉!他多希望後半生也能像這個月一樣,享受靜歇、閑適、單純的生活,品嘗野菜味濃厚的簡單食物,可惜他的胃尚不容他沾油膩食物,所以心思細膩的她也陪著他吃可口蔬菜湯、希臘橄欖起司沙拉,以及一種叫慕沙卡的干烤面餅沾著細軟滑濃的洋蔥起司醬料里月復。能得如此溫柔茴香,夫復何求?他今生已不敢再向上天奢求、借貸更多的祝福,唯恐又落個春夢空一場、余恨滿愁腸的際遇。

他摩挲著若茴的手,低頭看她閉目靜躺在自己懷里的面容,欣賞著她被曬得勻稱的肌膚,又不經意的回想起兩人七年前在土耳其經歷的奇遇,遂輕咬著她的耳垂低噥,「我很高興你我終究還是到此一游了。」

她像只懶洋洋的小貓咪,「嗯!」了一聲,又更貼近他,這讓他呵呵笑了一下,細心的問︰「想家嗎?」

「嗯!」她的下顎輕點兩下。

「我看該是回去的時候了!」

若面微睜右眼,斜眄到他的下巴,不表意見;一周來,這句話已經成了他的口頭禪了,當他第一次冒出這句話的時候,她信以為真,忙不迭地把衣物折入行李箱,卻不見他有任何打包裝箱的動靜,反而緊跟在她後頭看她忙了半天,最後才迸出一句話,「我改變主意了,這些年來我沒休過長假,唯一幾天的春節假日,都是扮演散財童子的份,我看還是再多待些天吧!」

若茴能說不好嗎?總不能自己一個人跑回去,跟他一家子人報告說︰他們金鵬家的逃孫、逃子、逃爹,舊疾復發,流浪的老毛病又犯了吧!

「我看再待一周好了。」若茴細聲的說著。

不料,他反而很堅持的說︰「不,我們明天就回去。我等不及了!」

若茴看著金楞忽轉興奮的模樣,不懂他那句「我等不及了」的意思,然而偎在他身旁的感覺太舒暖了,暖得教她不想費神去猜測。

這一晚,有幾朵紫雲飄到半懸天幕的月姑娘身邊,為她披掛霞霓、遮避顰媚,多情雲兒就怕那有心人綣戀她蟬娟的嬌姿,因而流連不舍離去,于是在半窺半睨之下,他緊攜著若茴的手,漫步于潮浪卷沙的海灘,讓海風過耳輕吻她的眉宇。滿天星斗下,一串銀鈴般的清澈旋韻在他內心深處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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