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激活排檔後,車子便平穩地滑了出去。不到十秒,驚爆的速度嚇得若茴緊緊地捉住了大腿兩側的椅墊,她的手掌心已沁出冷汗,心口亦是卜通卜通地跳著,一下好象要蹦出胸口,一會兒又急速下降沖撞她的胃壁,那種五髒移位的感覺像是置身雲霄飛車中。
盡避嘴巴上驚駭的說不要,卻又病態的想要那種忐忑顛倒的快感!矛盾!
進入市區後,他緩緩地一檔接一檔地將車速降低,終于轟隆的引擎聲停止了,在那短暫的一刻里,車外人群的走動與喧鬧聲和剛熄火的噪音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直讓若茴覺得又置身于一個空無人煙、萬籟俱寂的淨土里。最後若茴不顧他戲謔的眼神,軟著腿爬出車外。
他也跳下車,上了安全鎖,走近她攙扶她的手臂,問道︰「還好嗎?」
她伸了一下舌頭,拍拍胸脯毫不掩飾的告訴他自己的感受,「好象從地獄邊緣逛了一圈回來。」
他笑了,笑得有一點狂。「太好了!這段日子你可能得忍受這種生死一線間的感覺了。不過,我答應你,下回不會飆得那麼快,頂多一百。」
「謝謝你!」若茴是真的很感激,如果他肯如此做的話。
※※※
史卡拉劇院聲名遠播,舉世馳名,完建于一九四六年,由托斯卡尼尼指揮開幕以來,薈集了不少偉大的聲樂家與音樂愛好者共圓心中弦。但它的外觀樸實得教人一略即忘,因為義大利處處皆是文藝復興時期遺留下來的文粹古跡,一塊磚,一片瓦,道盡千百年的滄桑史。若茴沒有被史卡拉劇院的外觀震撼到,因為它不比瑰麗壯觀的國家劇院大到哪里去,而國家劇院的音效聲光系統也不比史卡拉劇院遜色。但是當她一步入劇院,彷佛是跨進了神聖的聖壇前,在台上演唱的巨星賣力地展現、詮釋出最完美的意境,台下觀戲的人也是持著莊嚴的心,靜坐欣賞。
他們走到劇院廣場前,挑了一個地方坐了下來,他雙臂自然閑適地架在長椅臂上,晃著二郎腿問她︰「感想如何?」
若茴等了好久才再說話,「我覺得對柳兒而言,命運是太殘酷也太不公平了,她無謂的犧牲也太夸張,根本缺乏公理,也不合實際。提到卡拉富,他一點都不具備英雄氣質,真正的英雄不會這麼短視。至于杜蘭朵公主也是自私得缺乏上位者該有的自重與風度,眼睜睜地看著愛慕她的人為博取她的青睞而死,以滿足她病態的暴行。這是愛嗎?
哪里是!簡直是變相鼓勵人追尋名利與美色。」
「是嗎?」他光是笑,也不繼續問,只是說︰「不過人生不就是如此嗎?戲劇反應人生,有些事是千古以來都改變不了的天性。柳兒為愛而愛,誓死無怨,對她而言,愛情不是佔有,唯有付出能解月兌自己,這是愛的最高表現,但有幾個人能做到呢?所以你給她的同情是理所當然的,但是柳兒的愛是幾近聖人的愛,一種贖罪啟發的愛。相對之下,卡拉富這個角色就相當人性化了,他是英雄沒錯,但英雄是凡人,不是聖人,英雄也會犯錯,也會有弱點,英雄一旦犯錯暴露弱點後,對局勢的影響遠遠超過一般平民百姓。西方有個掀起戰亂、傾城傾國的海倫,明朝末年有個為愛妾爭風吃醋的吳三桂,拿破侖以平民之身卻御兵千萬,令鄰近各國無一不聞風喪膽,遇上了約瑟芬不也卑微得跟頭小綿羊一般?卡拉富就是這類人的代表,他的弱點存在于對愛與性的執迷不悟,時下的男人就是如此的。
「柳兒的死激發了卡拉富的憤恨,使他了解愛的真諦……愛是無悔的奉獻,所以他甘心就死。反觀杜蘭朵這個角色,只是愛情游戲里一個幸運的代表人物而已;她愛得最少,得到的卻最多;她看似擁有一切的財富,但內心卻貧脊得可憐;她是最該滿足的人,卻還是該死的不知足。最後,是愛填補了她的空虛、軟化了她的冷酷。盡避普契尼在落幕前安排她承認了自己的愛,但她不見得真的了解、透視什麼是‘愛’。所以在愛情游戲里,根本無所謂的公平與真理存在,男與女都有可能是弱勢的一方,相對的,也有可能是強勢的一方。不可能兩個人相愛時,都分配得恰如其分;甲愛乙十分,所以乙也得回報甲十分,多一分少一分都不成。那可累人了!這麼有人性,一點也不可愛了。」
「可是我憤恨不平,柳兒死得無辜,」若茴心里一直為這個故事情節所迷惑。「死得不得其所。若說愛不是佔有,那全天下的人是否真該將心愛的人拱手讓出呢?」
他啞然失笑。「表現愛的方式有好多種,不見得兩人能朝夕相處就能確保愛情不會褪色,能長相廝守自然是幸福的,真愛也不見得一定得像梁祝姻緣或是羅密歐與茱麗葉的誓死愛情,才會令人產生蕩氣回腸之感。人的思想、性格與生長環境不同,是喜是悲根本沒有一定的標準。像我現在可以跟你講這篇似是而非的長篇大論,不一定表示我就能看破紅塵或懂得如何去愛人。你看出戲都頗認真的嘛!」他歪了一下嘴,看著夜幕低垂的穹蒼。「好啦!何不這樣想呢?卡拉富和公主結婚後,發現他還是愛著柳兒的,于是兩人天天吵天天鬧,最後不得不休掉這個悍公主。滿意嗎?林小姐,如此的肥皂劇應該可以讓你消一點氣了吧!」
若茴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尷尬地解釋︰「對不起,我好象有點走火入魔了。」但是柳兒的死令若茴聯想起小紅的死,雖然兩者不能相提並論,也無雷同之處,不論動機為何,若茴還是不認同為愛而死的作法,任何再偉大的男女之愛皆比不上一條生命的可貴。
她目睹朱媽朱爸的哀慟,她絕不會讓她的父母親也陷進這種愁雲慘霧。「你呢?你相信真愛嗎?」
他微瞇著眼看著她,像是在考慮她的問題,又像是在回想著什麼,過一分鐘才說︰
「當然相信,但真愛改變不了人內心蠢蠢欲動的犯罪因子,有些男人說盡天長地久的話後,說變就變,比翻書還快;有些則是跟個蚌殼似地愛你在心口難開。不過,絕大多數男人只有在面對自己真正喜歡的女人時,才算是個‘人’,一旦有了擺平的愛後,就是個‘懶人’。這點你最好銘記在心。」
「你是哪一種?」若茴好奇了。
「我是哪一種?」他斜瞪了她一眼,似乎為她這個不矯情的問題而語塞。「自己說怎麼準?你只要記住我這種男人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看我的心情而定。」
若茴不太了解他的話中意,他雖然是那種打死也不出賣朋友的男人,但不見得會是對情人從一而終的人。他不是說了嗎?看他心情而定,也就是說,這個人沒有什麼原則,完全視心情而定!
第三章
從米蘭、翡冷翠至羅馬的梵諦岡,若茴總算領教到他不容妥協的跋扈作風。
他一直反對她逛城市,除了百般阻撓她的計畫外,還不時灌輸一個觀念給她︰若她真想了解一個地方的民情風俗的話,除了深入鄉野外,別無他法,因為都市到處充斥外來的次文化。
若茴不否認他的看法,但是大老遠來到歐洲,若連幾個要津重鎮都不看一眼就走,未免說不過去。因此,她竭力抗爭的結果是挽回了梵諦岡之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