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繁皇子對端了茶點進來的水兒斜睨一眼,猛咳一聲。
不是他在說……「姜大哥,這里不好在外人面前說話……」
也是!水兒經繁皇子這麼「提醒」,便薄臉皮地不願再待在這房里,盡避自己好奇心有多強烈都一樣。
她才欲啟齒告退,哪知阿駿的聲便先步冷冷響起。「她是我的妻子,這里沒有外人。」
呀!水兒詫異地回身看他,雖然只能看見他的背影,瞧不見正面,但坐在阿駿對座的繁皇子,那吃了酸露兒卻又不敢吭氣的表情可精采著哩!
「對不起,小女子告退。」呵呵!那種阿駿在有意無意間替自己扳回一城的感覺真是暢快。
心滿意足的水兒笑盈盈、腳步也盈盈地退出書房。
徐行在長廊上,看著在艷陽下怒放的花卉,亦在微微的風流中搖曳出慵懶的姿態,不知怎著,一顆芳心卻在方才的欣喜愉悅里漸漸冷卻。
恍惚著不知佇立了多久,直到男音低醇地在她身後響起,她才方又回神。
「什麼?」
「我說,別站在這里發怔,該吃飯了。」阿駿又露出和以往一般,不該說是形似以往的靦□笑容,不!不可能一樣了,她靜靜地想著。
現在她無論怎麼看阿駿的笑容,都不可能是單純的靦□,就如同得知他過往的身分後,就不可能只把這個男人的身分只是看作「阿駿」;她的救命恩人、她的丈夫、安兒的爹親、一個漆行學徒──如今一定會再加上「錦龍大將軍」這個身分了。
不過那又如何,終歸一句──他還是她的阿駿嘛!
入了屋內,看見桌上如這陣子擺了滿席的豐美酒菜,她靜靜地入座拿起筷箸,扒了一口香甜的白飯,卻在口中愈嚼愈沒有滋味……
奇怪,她的口感味覺不知出了什麼問題?
為什麼,她總是覺得這些酒菜……不是不美味,但卻怎樣都沒有自己親手所做的菜的那種滿足感。
就連這身輕軟絲綢衣料穿起來,竟也沒以前那身布衣來得舒服……不為什麼,只因為那身布衣是自己趁著家務事空暇時一針一線縫成的……
「怎麼吃得這麼少?」另一雙筷子伸了過來,夾了一塊燒肉在她碗里。「多吃一些。」
「謝謝……」她為什麼要有這種戒慎呢?
奇怪,她先前不就告訴過自己,認定他,不論他是阿駿也好,是錦龍將軍也罷,這個男人不就是自己的丈夫嗎?
但在那只大手試探性伸過來,要撫上她的臉?水兒卻如驚弓之鳥躲開。
兩人沉默著看著那雙懸在半空中的手,水兒是不知道自己臉上表情如何,但她清楚看見他的表情──
那麼一點點的迷惑後是一點點的領悟,那麼一點點的難過後是一點點的……
看開嗎?
原本一張好像是要生氣起來的臉孔瞬間又黯然下去,大臉上似要努力綻開忠厚的笑容,一如過往,但卻完全失敗,不成形的笑容比哭更難看。
水兒知道,卻無法遏止自己在他手觸及自己的那剎那的退縮表情,她竟是戒慎地想像他會……呃∼∼打她?太可笑了!
思緒尚未完全收回,卻見他已悶不吭聲地動身離席,便急忙過去抱住他的後背──
一顆不安的心才又稍稍穩下。
「我以為你怕我……可是幾日前你才又說……說……」
偌大強壯的肩背宛如老去般萎縮,那是個那麼堅忍的男人呵!卻為了自己幾個簡單的態度和動作那麼難過傷心,自己之前那全然信任無懼的態度呢?它們藏到哪里去了?不!那沒變的,只是,只是──
「我想我怕的不是你,阿駿。」水兒細細想著、慢慢講著。「我怕的是你……我從沒想過的身分吧?南越最傳奇的大將軍呢!好似天邊般遙遠的人物呀!我匹配得起嗎?這幾日來你講著、我想著,想得太多而糊涂了,也怕你……」咬咬唇,好難開口呵!
「你不會知道的,我怕你會嫌棄我不過是個女奴隸,屆時會……會……」
阿駿似有所悟的替她回答,「會不要你?你該不會是這意思吧?」
她就是這意思!水兒感覺自己臉兒因這番無端揣測而熱紅,但又實在克制不了連日來益發過分的思緒,至今終于都一古腦兒爆發出來。
「你怎麼會這麼想?」他一聲嘆息,終于也反身過來抱她,他是怎麼拿捏這擁抱的力道?如此堅定又溫柔──如他這個人。「說老實話,這幾日來,我才怕著你。」
「我?」水兒詫異地瞠直了眼。
他怕她?
一介威風凜凜的錦龍大將軍,會怕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
「是呀!我怕你會厭惡我……我不是好人,水兒……什麼錦龍將軍,那不啻是血腥換來的惡名,而且我是好怕、好厭惡戰場的,每一回的刀起刀落之下,都在盼著自己能就此死去,不再是殺人或被殺。就算是為國效忠也好,為求自己活命也罷,我已經無可避免背負太多死在自己手中的人命,在戰場荒夜里,噩夢連連,我總是听得見隱約的哭聲──」
她看見他的眼神變得遙而遠,空洞且不安。
是誰在哭呢?
是哪條死在我手中的鬼魂要向我索個公道,以命償命呢?
「我總是這麼想著、這麼怕著,上愈多回的戰場,求死的便愈盛熾過求生──好幾回,我甚至都故意將自己曝露在攻擊之下……」他突地冷笑,「哪曉得居然會死不成呢……哪曉得呢……」
水兒不禁為他的抱怨言詞戰栗不已,不假思索便道︰「全天下只有一個阿駿呢!你死了我該怎麼辦呢?」
她孩子氣地將腦袋用力蹭在他胸上,嬌憨模樣成熟又稚氣,像女圭女圭又像女人,惹出他淡淡的一笑,還是有那麼些郁郁寡歡,看得水兒索性采取一個最有效簡單的撫慰方法──
吻他!
她不要再見到他那種迷了路,什麼都不想、不要、不顧的表情,那使她也跟著絕望,亦至此終于體悟夫妻同心的情感。
夫與妻啊──本來便該如此。
單純的撫慰很快便成了歡愉忘我的渴求,最深濃的情感方能引出如此醇厚的,強烈得令人臉紅心跳,卻又輕柔得令人感動垂淚。
這一夜,水兒在他身下婉轉承歡了一回又一回,雙腕環著他汗濕的背脊,觸著那僨起的肌肉,模著那分明的軀體線條,為他純粹的男性力量贊嘆不已,為他結實的男性佔有輕哦不斷,她努力地配合著,用柔軟的雙腿緊挾他擺動的腰臀,卻在一聲悶哼中被他抬起舉放在自己兩邊肩頭上,臉上帶著一種焚燒苦悶的表情凝視她,沖刺突地凶猛起來,讓她不得不發出尖叫──在他隨即覆蓋下來的嘴里──那是水兒在昏睡過去之前的最後意識……
仿佛才合上眼,就馬上被搖醒,張眼,她看見睡前才赤果擁抱她的男人,現下卻一身肅戎。
才準備綻在唇邊的微笑當下一凝。「阿駿?」水兒倒抽冷氣地看著他。
「醒來,穿上衣服,要走了。」
不唆,水兒連眼也沒眨地匆匆穿衣,然後將安兒一把抱在懷里,自己又馬上被他掄起來。
在他施展輕功開始飛馳時,她似可以在貼著他穿鎧甲的胸口處,听見那和冷靜表面截然不同的急遽心音。
很久很久以後,水兒才確切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意欲謀反奪帝位,侏皇子不顧君臣父子,趁夜點精兵五萬包圍整座皇城,殺入皇帝寢宮──卻不料繁皇子和皇後等人已將皇帝、大皇子先行送走。侏皇子在震怒之余大開殺戒,走避不及的宮人內侍無一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