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有人忽然進來瞧見六小姐。我模黑替你換衣梳頭好不好?」
「……都可以……謝謝你,金兒。以前……除了五哥外……其實我是沒將劣民放在心上的……現在才發現……如果我跟你們一樣就好了……」
金兒眼里有淚,拿起梳子小心替她梳著長發。「是吧,我就說嘛,當劣民是苦了點,但命長得很,跟皇族的人來往才危險呢,都不知道人家要怎麼捅你……你根本沒要害先皇,對不?」
她沒有答話。
「你怎麼不說呢?讓大家都知道啊!我替你傳出去!你怎會去害皇帝呢?」
「……金兒,我不想害你……你出去後……別提我……別要抱任何不平……」
「怎麼你都不像你了?」金兒哽咽。「怎麼徐家一下子全沒了?怎麼五少也……夏王不是曾跟你交情很好嗎?怎麼不救你?今日明明是你處決的日子,南臨余家的長子居然在你砍頭的日子定下後,求請陛下,也在今日親自游街接官帽。這根本是在示威啊!」
「……他高興……就好……以後金兒也要保重……你比我世故……這種話不該由我說……」
金兒忍著淚,掏出鑰匙解開她的手銬,再替她月兌下衣物,換上白色的衣裙,她踫到她手上緊緊握住的帕子。「這是……」
「這是我……喜歡的人送的……等我走後……請收尸人不要動它……我想讓它陪葬……」她小心翼翼地將帕子放入衣里胸前,極度希望它能跟著她一塊走。
在南臨,除了五哥外,她絲毫沒有留戀了。等到了九泉,她有許多人要見,她的父兄們,還有四姐……也許,還有陛下跟那個……一直在深宮沒有出來看過世界的女人……怎麼到最後大家都齊聚一堂呢?
那……是不是幾十年後,五哥下來了……她能笑著上前跟他說……再一次兄妹好不好……如果他說不好,那她就厚顏說,改成白首夫妻好不好……一世就好……讓她這個小青蛙得償所願……
「原來六小姐有喜歡的人了?那人好不好呢?」金兒柔聲問著。
「……好……很好很好……他是在天上飛的……我現在只怕……萬一他飛得太高,沒人陪他怎麼辦?我一直在地上追他,可是……現在我必須停下來了……春蓮姑娘真的不行麼……我五哥值得的……」
金兒啊了一聲,只覺她思緒好快,怎麼從喜歡的人轉成五少了?她小心挽起她的長發,替她戴上帷帽,確定沒有一絲頭發露了出來,才道︰「六小姐,自己能走麼?」
她試走兩步,有些氣虛。「……可以……」
「六小姐,別讓那些獄卒踫到你,那些人手髒,別人不知情,但我們都知道你絕對沒有做對南臨不忠不義的事,你靠自己走,連帷帽都別讓人撞到。」
「……最後的路,我自己抬頭挺胸的走嗎……這是當然的啊……」
金兒上前用力抱住她,低聲道,「六小姐,今日一別,永無見日。請……偶爾想起……我們……」
她戴著手銬腳鐐步出天牢,刺目的陽光隔著面紗仍然讓她縮了眼楮。
金兒冷冷看獄頭一眼。「那面上,我看見了,要別讓人知道你干的好事,就不要取下帷帽。連往日好听的聲音,都是你們害的吧!」
「不不,不千我們的事。是那日罪犯得知徐將軍他走了,叫破喉嚨的……」
金兒冷笑一聲。「罪犯?往日大伙見了她喊她一聲六小姐,今日知她沒有價值了,便轉口改罪犯。原來你們比我們這些下等劣民還不如。」
徐烈風疑惑地看向金兒。金兒滿面的淚,滿面的不甘。這又是怎麼了?這都是一出出的戲,等戲落幕了,就可以閉上眼楮好好休息了,她哭什麼?
「……金兒,這是好事啊……我是去見我父兄的……我很想他們……以後他們都可以好好休息了……」她轉向獄頭,微微施禮。「往日是我不好,沒有細想,差點連累你們……都是人生父母養的,何必受我連累?徐家六女烈風,先前失禮,尚請見諒。」
獄頭低著頭,揮揮手。「帶她走吧,誤了時辰就不好。金兒姑娘,你留步吧,要出了什麼事,你被誤會可就不好了。」
金兒心一跳,往垂首的獄頭看去,偏偏一時間看不出所以然來。
一名獄卒將徐烈風領去。她足下有腳鐐,速度奇慢,那獄卒居然配合她,過了一會兒,她被領到牆邊一角,她面前橫著一格格的長板,恰恰掩去她的身影。
「徐將軍剛走,陛下不忍六小姐囚車讓人瞧見,便允夏王,以轎子取代。」
「……多謝陛下與夏王恩典……」
未久,一頂轎子停在長板之前,她本要等獄卒領她坐進去,哪知獄卒放她在原處,她前頭那一格的罪犯坐了進去,獄卒對她微一施禮,跟上那頂轎子離去。
徐烈風略略疑惑。今日砍頭的不止她一人嗎?劊子手也真是操勞。再過片刻,另一頂轎子來了,轎夫朝她說道︰「快上來吧,趕時辰呢。」她沒有吭聲,直接入了轎。轎子小些,轎椅上有著厚實的棉墊,連足邊也塞滿了棉墊。
轎夫在外輕聲說著︰
「請將棉墊塞在鐵鏈間,披風蓋住手銬腳鐐,莫要發出半點聲音。」
她微地一愣,下意識听從這人的提醒。
轎子行進一陣,停在一處。她又听見轎夫說道︰
「是空轎,要出去接人的。」
「方才那頂,是徐家老六的,這頂不是空轎還是什麼?不過,照慣例還是要查看的。」有人笑答。
她詫異地看向轎窗。
說話的那人打開轎窗,對上面紗後她的視線。接著,他合上車窗,笑︰
「行了,是空的,走吧。」她傻眼。
轎子靜靜地行走著,轉眼間,已上鬧街。異樣的吵雜聲令她有些疑惑,那哀哀泣泣的哭聲,似有人出喪,她目光移到轎窗外,又是一怔。
轎子混進披麻帶孝的人群里了?
轎子略停,轎夫低聲道︰「請快出來入另頂轎子。」她起身要出轎,腳鐐鏘的一聲,淹沒在哭聲之中。轎夫心里一急,將她扭了出去,另一名轎夫蹲下迅速將棉墊纏上腳鐐,再將她用力推進另一頂小轎。
她撲進轎子時,撞上里頭的男子。那人低叫一聲,立刻將她摟住,讓她坐穩。「六姑娘還好麼……」
「……容生……」怎麼好久不見,連他也變蒼老許多?
學士容生微微一笑,低頭忙著解開她的手銬腳鐐。「你莫說話,先听我說。待會兒,我們要出轎,你得靠自己的雙腳走出城,不管如何走不動,想活命都得出去。」
「……會連累你們的……我……不想再害死人……」
「能夠順利出入各國的,唯有學士。如果南臨皇室想抓學士,一個兩個也罷,膽敢當眾處理數十個學士,那真真是想惹眾怒了。你忘了嗎?或許你在南臨沒有多少朋友,但,你出入學士館一年多,比誰都好學,每個學士都是你師傅,徒弟有難,師者豈能不救?」他解開她的腳銬,又迅速替她披上麻衣,見到她帷帽阻礙,一把掀了。「不能戴女子帷帽,換斗笠……」他的聲音頓時消失。
她嘴角輕輕上揚。「還好……果然見多識廣的學士……不一樣……沒被嚇跑……容生……你說我這樣還能活多久呢……何必為我……冒險呢……」
他撇開目光,再轉回時輕笑︰「我不能瞞你,我沒在其它地方見過你這模樣,但既然要救人,就要救到底!」一頓,他苦澀失笑︰「原來,南臨跟小周國沒什麼不同……沒什麼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