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步入鐵門,就敏銳地發現她自鐵欄前轉過身來。他心里駭然,以為她要撲過來,于是揮鞭擊向她。
在天牢里,他時常遇見這種事,犯人撲向他想掙扎月兌逃,所以他這一鞭早有經驗,算好了她的反應。
一般人會直覺連避數步,那時他們趁機上前替犯人扣上腳鐐手鏈。
徐六身懷武藝,必會避得靈敏,所以,當他听見鞭身劃過皮肉的聲音時,不由得一怔,又听她悶哼一聲,整個人都呆住了。
她沒避沒閃,只是轉身面對他而已。此刻,她雙手捂住著臉,鮮血自指間縫里流出。
獄頭嚇得落了鞭,不知這算不算闖了大禍。他咬牙,叫道︰
「快替她上手銬腳鐐,鎖她到牆角,拿棉布塞住她的嘴巴。」傻住的幾名獄卒反應過來,拖她到牆角。可能是她痛得受不住,居然沒有掙扎。
大伙發著抖,取餅棉布硬生生塞進她的嘴里,鎖緊她的手腳,讓她動彈不得。
「把火炬都滅了吧!」片刻,盡黑。
眼不見為淨,可以當那一鞭沒有落下。
「都出來了嗎?鎖門吧。」鐵鏈發出巨響,緊緊扣住鐵門。獄頭在此處待了許多年,即使黑暗一片,仍能行走,他疲倦道︰「走了。」
「……頭兒,她姓徐,徐將軍一直守護南臨,這是他的女兒……咱們……是不是不該……」有人低聲問著,在空蕩的長道上顯得異樣清晰。
「想想你家老小吧……只能怪徐將軍教女不嚴,讓兒女敗壞他的名聲。當今陛下怎會有錯呢?走吧。」
嗤的一聲,悶悶的,像在塞滿柔軟布料里發出的,充滿嘲諷,如影隨形地纏著他。
他行至天牢大門口,回頭看著漆黑陰森的天牢一眼,隨即重重關上門。
再無聲響。
夏園……
牆上掛著一幅南臨巨型地圖,蕭元夏凝目良久,又行至桌前,掀開《長慕兵策》下冊。他一頁一頁翻著,翻到西玄陰兵部分時,下頭寫著︰無解。
他本是神色凝重,忽然注意到解下牛字微地勾起,正是徐烈風慣用寫法。他又多翻幾頁,詳細一看,字字都是她寫的。是了,她說過徐長慕眼力不佳,都是她代筆的……
「都下去吧。」外頭女聲低喝。
蕭元夏攏起眉頭,看向那被打開的書房門口。
「王爺!」
「本王不是說過,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準入園子的麼?」他語氣不厲,但已叫人听出他的不悅來。
「王爺!妾身有急事……求王爺饒命啊!」羅秋蘿,即是夏王王妃,面露急切上前,看見書房桌上牆上的擺設,她微怔。邊關已有方家人守護,為何他還在看徐家的兵策?
「饒命?饒誰的命?」
「是風兒啊!」見他神色剎那僵硬,她連忙再道︰「是跟著妾身十多年的丫環啊,她快被打死了!王爺,就算她千萬個不是,也不至誤國誤民,要上她一條小命,這罪罰未免過重了!」
蕭元夏終于想起今日出王爺府前,听見她身邊一個丫環口無遮攔,便教人拖下去打死為止。他眼色微暗,說道︰
「眼下,她的命叫王妃拖著?」
「是,請王爺……」
「來人。」他叫來侍衛。「奉本王命令回府,誰敢停手,誰就跟她走吧!」
「王爺!」羅秋蘿尖叫︰「風兒陪我多年啊!我跟她感情如同姐妹,如我臂膀,這不是活生生斷我臂膀麼?王爺……」
蕭元夏及時攥住她的手臂,阻止她下跪求情。「王妃莫跪,你肚里有孩子呢。人道,姐妹相互影響,如果她真等同你的親姐妹,那還是早早斷了她好。」
她深深看他一眼,眼淚滾了出來。「因為風兒……說徐六的不是麼?徐六意圖謀害陛下,就算是說上兩句……那又如何呢?」
蕭元夏微微笑道︰
「我哪是為了徐六,是為了王妃你啊。你可知你丫頭說了什麼?她跟府里的下人說,人的一生是要跟對主子的,徐六就是不要臉,處處勾引夏王,要不是我家小姐令得夏王轉移心思,今日南臨皇室就生了天大的丑事,我家小姐實是南臨的大功臣。」
王妃瞪大了眼。
他淡聲道︰「王妃,你是從誰的嘴里听來我與徐六之間是兄妹呢?」
她驚懼答著︰「不……妾身沒听過……這是子虛烏有……」
「那就是了。一個賤婢居然敢造謠,她是想說先皇侮辱了徐夫人還是暗示徐將軍戴了綠帽?有這種人在你身邊,我怎麼能夠安心呢?听見那些話的下人都先她一步走了,她得下去賠罪啊。」
「……王爺……王爺……那,割了她的舌頭,從此以後,她不再造謠,將她送到偏遠地去……妾身……妾身有了身孕,南臨史上不是皇室有了子息,可以求得一人輕罪麼?那就讓風兒……」
他冷冷看著她。「她不值得。」
自成婚以後,夏王最多是漫不經心,時時看著遠方,雖有笑容卻未達眼底。他個性偏溫,與她相敬如賓,平日卻是分房而睡,行房自有每月特定日。這本就是南臨皇室仿自大魏的行房規矩,沒什麼好不喜的,直到幾個月前他忽然在非特定日前來她的寢房,她這才有了身孕……當下她想著,母憑子貴,再也不怕夏王它日納側妃。她的家族將因這個孩子而穩固,或許,夏王也會因為這個孩子與她更加親近……如果在此事上糾纏不休,難保他不會發現其實她共謀……
「王爺,徐五長慕在夏園外求見。」外頭侍衛稟報。
蕭元夏怔了下。「他……居然回京了?」他尋思片刻。「讓他過來。」
他回到桌邊坐下,又看一眼兵策,眼露惋惜。
侍衛將一名白衣年輕男子領了來。
「草民徐長慕,特來請罪。」語畢,年輕的美麗男子毫不猶豫地撩袍跪下。
蕭元夏親自上前扶起他來。「長慕何罪之有呢?」徐長慕順勢而起,看了在場的王妃一眼。
蕭元夏微笑︰「無妨。王妃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她聞言,心一凜,低下頭去。
徐長慕鏗鏘有力道︰
「草民一家都有罪,其中以草民罪最為重。當年皇上下秘旨令草民本家冒充胥人時未曾拒絕,草民有罪,罪在知道此事後沒有勸告父兄違背當年秘令,將此事盡數告知大鳳陛下與夏王;草民有罪,罪在明知他們劣民出身,卻沒有辱罵他們不知量力居然想為國盡忠;草民有罪,罪在先皇將小鮑主交給我們代養時,沒有討個信物證明,如今累得她在天牢里吃盡苦頭。」
「哈哈,徐五長慕,你這罪,真真厲害。如果你這都叫有罪了,那,誰還敢為南臨盡忠呢?南臨皇室現時只有一女一子,哪來的小鮑主,以後你不要再提了。」
「夏王若是不信,或可以滴骨之法以驗正身。」
蕭元夏眯眼,厲聲問道︰「她也知道了?」
「徐六尚不知情。」
他低低松了口氣,嘆道︰「正因不知情,才會毒害先皇……徐五長慕,我與陛下都目擊了,還會有假?」
徐長慕沉默片刻,嘴角隱有極端諷意。他道︰
「那便請,王爺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請看在邊關徐家全滅的份上,饒過徐烈風一命。」
蕭元夏掃過他一身的風塵僕僕。那幾乎是連夜不歇地趕了回來吧,靴上塵土積厚,一身白衣早是灰塵遍布,連束起的黑亮長發也微微亂著。這徐長慕真是聰明,今日他不是以學士解非的身分,而是用徐家長慕……
這臉,尚帶著喪父兄之痛,卻還是風華絕代,完全不復過去那個相貌平凡的男子。烈風她……曾跟學士解非關在一塊過,這一年多來日夜與這張臉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