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里洋溢著喜氣,偶爾遠方有炮聲,她瞟著四姐定平的背影,無論何時,四姐穿徐家白就是那麼有氣勢,不知何時她才有此等功辦。
她心思胡亂轉著,眼波流轉著,看著徐府忙里忙外。這陣子的生活她總是小心翼翼地過著,不時回味著,就怕哪日發現又是自己一廂情願……她知道自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而且她還不是一次被咬著,她這只窮青蛙實在無法控制那偶爾浮現在心頭的恐懼與恍惚。
……會不會有一天她又誤會了?會不會哪一天她一覺醒來發現,五哥還是那個兩年不看她信的五哥,而學士解非是她幻想出來的人?
每隔幾天,她總要定定神,細細回憶一下那幾日的生活,確定不是幻想出來的才安心。
現在的她,規規矩矩生活,白日隨五哥上學士館,到最後五哥不在時她也打從心底盼著去。
那些外國來的學士知識浩瀚似海,她從一開始好奇旁敲擊他們的出生國家,到後來忙著學習都來不及,還管他們是哪里人?以前她自學,只盼能幫助眼力不清的五哥,上了學士館後才知自己的渺小,每一天她都覺得追不上,五哥那雙翅磅飛得太高,她快要追不上了,這些學士怎麼懂得這麼多?都給她吧!都給她吧!她隱隱約約地明白,五哥時常與其他學士接觸的原因了。
一個人走不到的地方,一個人看不見的地方,由他人的眼跟腳來補足;一個人無法全才,那就奪取他人的專才。布兵戰略之道,原來不單單調兵遣將上戰場打一場就沒事,而是各國的氣候、地形,風俗民情、歷史、生活,甚至他國細微的時局變化都得納入考量……五哥在利用他們,他們也在利用五哥的專才成就他們自己,只是看誰厲害些。
原來,她一直是小窮人,她想著。
這里也窮,那里也窮,現在忙著塞飽自己,哪還有余力惹麻煩?連前陣子去學士館的途中,遇見羅家小姐的轎子,她都恭恭敬敬跟著其他人在旁等著。
但,她不想惹麻煩,自有麻煩惹上她。羅家的丫環經過她時,忽然跟轎里的羅小姐說了什麼,轎窗的薄紗掀了一角,她與羅家小姐對上目。
她也不是沒見過羅家小姐,如今瞧她人逢喜事精神爽,整個人豐腴不少,想來蕭元夏與她兩情相悅,這……也算不錯吧。
「六小姐近日可好?」羅秋蘿問著。
她一句好字都還沒答,羅家婢女就趾高氣揚道︰
「徐六小姐好得很呢,眼見夏王就要跟小姐大婚,六小姐失了良配,天天耗在學士館那種良家婦女不會去的地方,听說近日還與一個生得像妖精的美麗男人廝混在一塊,好不快活呢。」
徐烈風瞪大了眼,發現這婢女說得甚是流暢,仿佛說上過千百次了。該不是這陣子的流言都是出自這丫環嘴里吧?
說她與夏王青梅竹馬十多年,夏王終究擇上羅家重臣千金;說她素行不良,與男子廝混,敗壞門風……嘿,她居然不生氣呢,隨便這丫頭吧。
那羅家婢女見她不以為意,還要開口,忽見人群里走出一名年輕男子。
他行到轎前施禮,雖然窗紗迅速被放下,但徐烈風隱約可見轎里的人正隔著紗瞪著她五哥。
「方才小泵娘說的男子是指在下吧。在下徐五長慕,是徐六的五哥,近日返回南臨,拉著徐六上學士館見識。現時各國相互學習風氣正盛,大魏貴族、皇室子女皆上學士館習得知識,南臨風氣尚不盛,實是可惜之至,若然他日小姐願與夏王同來,徐五必當掃榻以待。」
徐烈風還是瞪大著眼,心里罵著︰五哥你這妖精人……人家都發不出聲音了,看看那趾高氣昂的丫環像沒了舌頭似的,小臉跟煮熟的蝦子沒兩樣!看看羅家小姐只發了一個「嗯」,就起轎走了……那「嗯」多氣虛啊……
她心里不快,想要抱怨,卻不知要從何抱怨起,難道要她跟五哥說︰請你恢復原樣,你生得太好看,阿奴不舒坦!
遠方的鞭炮又起,令她回過神來。徐府正門已是半開,徐二在旁指揮,徐四朝他走去,徐烈風瞥見轉角一抹白迎面過來,連忙背過身去。
「阿奴?」
「……五哥,你可不能笑。」
他一怔。「我不笑。」
「只能贊美。」
「……當然。」那聲音已有輕淺的寵溺了。
她臉頰微紅,轉過身面對他。
良久,他沒有答話。
「五哥?」她抬眼對上他的俊目。
「阿奴,這……怎麼辦呢?」他輕輕撫上她的眼角。「我想將你……藏起來……不讓旁人看見你一絲一毫……」
她眼兒又微地瞪大。
我想將你身心都藏起來,只讓我一人獨佔著,只有我能踫著你模著你,不讓旁人看見你一絲一毫……
五哥他……話沒說全,有些話他是含在嘴里的氣音,她卻是听得一清二楚。現在是怎麼了?五哥他……他……
他掩去眼底所有奪目細碎光采,輕笑道︰「阿奴今日真是漂亮,這妝真是點得極好,將好好一個美麗的小泵娘原形畢露在大伙面前,旁人不知情的還當你不甘心夏王呢。」他打著趣,見她整個人呆住不言不語,問道︰「怎了?」
「……沒……沒……」她的神魂好像整個從軀殼抽出,飛出南臨找不回來了。「五哥……對,我只是想說……別……別……老是熬夜……小心眼力……」
「你不是也陪我一塊熬麼?」他笑。他在府里續寫《長慕兵策》,有時寫得太快那字亂到一如目力不清時,全仗她一字一字重頭抄寫。
她神魂終于拉回一半,想起他剛才未說全的話,面腮又紅。她連忙改話題,說道︰「容生也說,將來要有機會,他希望我去小周國一游,他會隨我去盡地主之誼。」
徐長慕聞言,輕笑道︰「那只怕,你沒有機會再出小周國。」
那語氣,帶點對學士容生的不以為然。她詫異地看向他,問道︰
「他想殺我?」
「傻子才殺你。」他笑,彈了彈她的額頭,慎重地說道︰「阿奴,各國各管各事,唯獨興建學士館是各國共同的作法,你懂麼?那正是各國極需專才之故。誘之威脅之收買之,無所不用其極,只有南臨,尚不知人才的重要性。」
她一怔。「我……能對小周國有什麼幫助?」說得好像她也有能力一樣。她只是一個替陛下解悶說趣的小丑而已。
「阿奴,你看輕自己了。」一頓,他又道︰「小周國最需替換的,就是君王,人才次之。容生他們動不了君王,以為送上軍事專才,就能護住小周國周全。他豈會不知,君王不重用,就算送上千萬人才又有什麼用呢?」
徐烈風抿抿嘴,瞄著四周,確定沒有僕役听見他的前半句大逆不道的話。她有點不好意思,上前摟了一下他的腰身,在他還沒反應過來前又迅速退回原地。
她低聲道︰「陛下將五哥呈上的建言全都鎖入宮里不采用,沒關系,將來……陛下一定會明白的。」她知道自己說得很空泛,陛下怕是一世都不會用五哥的建言,她只是想……再讓她多作作美夢吧。她沒忘了他在牢里薄情的那番話,如果家人有愚忠,君王也不肯用,那他就誰也不欠地一走了之。
他留在南臨,只會令他的才能被抹煞,她也不認為她自己真比他的前程還重要,他沒法等她太久的,遲早有一天,他一定會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