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的一聲,如電箭矢快疾而來。徐烈風頓時僵住,秀眸微地張大。
余延顯即便知道趕不上,仍是立即拽弓要追上金箭,但有人比他還快,青色的箭影飛快地消失在他的視線之內,僅留陣陣殘像。
「阿奴莫動!」青衣男子厲聲大喝。
金箭直逼她的眉心,她緊咬住牙根,硬生生止住逃跑的念頭,瞪著破空而來的金箭頭。
頃刻間,青箭緊附而上,強霸的箭勁斜撞上金箭,改變金箭目標,就這樣,雙箭自她頰面掠過,直直捅入高架上。
雙箭力道之猛,令得高架劇烈搖晃——她的心跳也差點停止了。
蕭元夏垂下目光,棄了手上長弓,他俊美的臉龐微微發白著,甚至,額面有著冰涼的汗絲。他心神不屬地瞧見左側的青衣男子,嘴角彎了彎,道︰
「阿奴是誰啊?」
「阿奴是徐六小名,家里人都如此喚她。」青衣男子恭敬卻語帶冷聲。
船還沒靠到岸邊,徐烈風就跳下船,涉水上岸。她一听見青衣男子這說法,一怔。這人……誰啊?哪位兄長啊?
蕭元夏聞言,微地皺眉,又舒展,淡聲道︰
「奴字在南臨帶有卑賤之意,徐家人居然這樣稱徐六。」他轉向徐烈風,對上她的目光,隨即又調開。「難怪你怎麼也不肯告訴我你的小名,我還當你與我有隔閡。徐家在南臨自有威名,他們絕不會無故替自己兒女取上如此卑踐之名,阿奴,阿奴……」他笑了聲。「原來我一直在跟徐家眼里卑踐的第六女來往啊。」
「你……」她有點惱了。蕭元夏這玩笑是不是開得過火了點?
「阿奴小時病弱,身子太過嬌貴,咱們怕老天隨時會帶走她,就為她取了一個卑賤的薄名,盼她能自老天眼下留存性命,並非輕踐她。」
她呆住,怔怔看著這不疾不徐的青衣男子,嘴巴動了又動,喊著︰
「五……五……」自她了解南臨奴字的意思後,心生疑惑為何家里人要這樣喊她?只有五哥替她編了這個理由,即使她不怎麼相信,但也只有五哥肯編這個理由,從此,她就纏著他不放了。
「阿奴,過來。」
徐烈風猶豫一會兒,慢步走向他。經過蕭元夏面前時,蕭元夏動了動,似是要拉住她,青衣男子眼尖,立即一個攥手,將她用力拖曳到身邊。
蕭元夏深深看他一眼,問道︰
「徐五長慕?」
「草民,徐五長慕。」徐烈風顫了一下。
蕭元夏笑道︰
「是你最敬重的五哥,他回來了啊。」他漠然望著她,道︰「從此以後,各走各道吧,徐烈風,你這些年來,仗著夏王之名,在京城作威作福也夠了,以前我怎麼跟個傻瓜似的疼你寵你啊。」
「蕭元夏,你是發了什麼瘋?」她傻眼。
他皺皺眉。「本王的名諱是你能叫的麼?徐烈風,就當本王一朝醒來終于恍然大悟了吧。你好好一個徐家人,連點建樹都沒有,成天只知巴結陛下,本王勸你,多多知趣,少在本王跟陛下面前出現,多學學你父兄吧。本王將跟……秋蘿小姐結親,你好自為之,往後你我一干二淨,莫要再糾纏本王。」
徐烈風不只傻眼,還頭暈腦脹了!眼前這人在說什麼啊?這是蕭元夏嗎?怎麼才一個大雷雨,就把他給擊得這麼離譜!
就算那天他被豬油蒙了心,說要她當王紀,事後想反悔,可以啊!直說就好!她本就無意啊!現在是怎麼了?為了與羅家小姐結親,所以不惜犧牲他們從小到大的鐵交情嗎?還是……所謂的鐵交清,又是她在一廂情願了?
怎麼……她一直在一廂情願呢?
她搜尋蕭元夏的面容。他的情緒不明顯,隱隱帶著敵意與決裂。
她張口欲言,想問他是出了什麼事?可是,他此刻無情的眼楮帶著鄙夷……他……他發現她才是真正的劣民之後了?
「如果……」她咬住牙根。「如果陛下肯允徐六出京,徐六願一世留駐邊關。」不是她不肯建樹,不是她想沒出息……他明明知道的!南臨或許曾有女帝,但絕無女臣,她身為徐家人又是女子之身,唯一一條路就是遠赴邊關,生死盡獻南臨。
他嘴角綻出譏諷的笑來。「你,徐烈風,生是南臨人,死也只能是南臨鬼。莫說陛下,就算是將來繼位的陛下,也不會讓你離開南臨京城半步!」語畢,他轉身上了馬。
徐烈風掙開身後人的力道,奔前幾步,瞪著他大聲問道︰
「蕭元夏,方才你是真想殺我?」
蕭元夏眯眼,手里馬鞭驟然緊握,往她打去。
徐長慕眼明手快,舉臂替她挨了一鞭。
蕭元夏笑道︰
「徐五好俐落的身手,好疼惜妹子的心。莫怪本王,本王只是替徐家教訓一下不成材的徐六。」他瞟著她難掩震驚的神情,輕笑一聲,拉過韁繩策馬而去。
天下細雨又開始落下,徐烈風怔忡地看著那消失的騎士半天,她意識有人在看她,她回頭,對上這滿面油彩的男子。
她訝了一聲,喃道︰
「不用擔心……我想……過去可能是我……又誤會了什麼……」那真真丟臉之至,居然誤會他倆是鐵交情這麼多年。
這麼多年來,這麼依靠蕭元夏,這麼以為他是知心好友,這麼認定他是此生最明白她心意的知己,這麼……希望有一天她能夠守護南臨,好保護在京師當閑散王爺的他,他喜歡當文人,不愛戰事,沒關系,若有戰事她來頂,她是天生的徐家人嘛……原來,搞了半天,她把一廂情願這四字寫得極好,恐怕歷代哪位書法家都沒她強悍了。
「沒關系……沒關系……」她反復低念著。以後少練這四字就好,人總是要自省,不然一生犯同樣的錯誤實在太侮辱自己了。沒關系……
「阿奴,我臂疼。」
她恍惚回過神,發現自己早被這青衣男子帶離岸邊,這不知是哪兒的窄巷里,他靠著牆,卷起袖子,露出被鞭打的一道血痕。
「阿奴,我臂疼。」他又重復道。那語氣倒是沒有多少疼痛之感。
這一次,她完全回神了,連忙模索著身上有無帕子。她先模到袖里暗袋的帕子,而後跳過,自腰間取出另外一條,小心翼翼壓住他的傷口。
她的美目不住地瞟著他,一下偷看他比四年前還高壯的身軀;一下又偷看他被油彩遮面的臉,他那雙晶亮的眼一直落在她面上,她實在很有疑惑,這真是五哥嗎?
眼楮……不太像,身軀也不太像南臨人的柔弱縴細,臉……臉形倒有點像……那聲音她好像在哪听過……
「阿奴,你壓得過力了,我自己來吧。」他微微一笑。
她緊張兮兮地松了手,任他拿著她的帕子輕輕壓著他的臂。她有點手足無措了……
「五……五……你……這些年好嗎?」
他聲音微地放柔。「我很好,你呢?」
她垂下眼,拉開嘴角,形成笑弧。「我很好。」結束。好像……沒有什麼話可以說了,果然生疏了,但這也沒什麼不好,過往確實是她太依賴兄妹感情了。
「你想不想知道我現在生得何種模樣呢?」
她咦了一聲,與他對目。
他笑︰「阿奴忘了麼?南臨劣民有個神話,是不?」
她瞪大了眼。「可是……可是……」
他眨眨眼。「你想知道現在我改頭換面後的模樣麼?」
「……一點點想……」一點點而已。
「那你替我抹去面上油彩?」他微微彎身,配合她的身高。
「喔……」袖里那蝙蝠帕子她是死活都不肯拿出來了。天上細雨一直打在兩人身上,她拉過乾淨的內袖借著雨水,極力掩飾緊張,輕輕擦去他臉上的油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