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徐家宅院不大,她天生五感又強,很快地模黑找到成人禮的客院。
院子門口點上兩盞喜紅丑燈籠,太好找了。
「……」這誰搞的啊?搞得像成親一樣。是那個很熱情的金兒嗎?她無語。
她舉步進院子,掃過那烏漆抹黑的門窗,低頭輕輕踢了踢腳邊的小石頭。
她本想坐在門前階上打個盹,才動了一步,耳朵一動,她眼兒微地瞪大,望向那扇門。
那是什麼聲音啊?她心里直蹦著,頰面微微熱著,她隱隱知道里頭有所古怪,不該細听,于是她一路退出院子,拿匕首割了帕子,塞進耳里。
她就蹲在燈籠下,埋進雙臂合目養神。
睡一下就好,她想,應該能在五哥出關前醒來才是。她模模糊糊地睡著,想著她是徐六,是徐五的妹妹,這層關系是不會改變的,一定不改的……有人一直搖著她,她有點冷,更縮成一團。
接著,她耳里的布團被人取了出來。
「阿奴,你在做什麼?」
五哥!她嚇了一跳,連忙跳起來,跟徐長慕撞在一塊,她趕緊扶住他,東張西望著。「過多久了,怎麼還是天黑?」
「初更剛過完,你在這做什麼?」他皺眉。
初更剛過完……她瞪大眼。那不是才沒多久嗎?五哥真完成成人禮了嗎?她本想問,但又不太好意思問,鼻間飄過胭脂味,來自他的身上。
她微地一愣,覺得此刻的五哥有些陌生。她結結巴巴︰
「我……我剛來,想說……如果五哥出來時天還是黑的,我就能扶你回房間。」
「我還沒那麼不濟……你手指真涼,真只待了一會兒?」
「嘿嘿,真只待了一會兒,只是這風大,吹得我渾身發冷。」她模到他的雙手也是冰涼的,有點惱那個叫春蓮的怎麼不順便緩了五哥的手。她不動聲色反手拉住他的雙手,試著用小手包住他的大手替他擋風。
徐長慕眼底抹過難得一見的柔軟,拉過她。「你領路吧。」
她開懷笑著︰「好,我領五哥回房。」
「明兒個一早先去請個大夫替你看看,你再回京吧。」他道。
她聞言,足下一頓,差點跌個狗吃屎,全仗徐五一把拉住她。
她心里歡喜到被油炸魚打個十拳八拳都不會反擊了!五哥說要找個大夫看她呢!他听見了她的不舒服,所以要找大夫看她呢!
終于……有人真正地注意到她了。嘿,她就說來這里是沒錯的,嘿,嘿……
「阿奴,你很開心?」
「當然,五哥完成成人禮了,說不得將來能清楚看人了,到時可以把阿奴看個仔仔細細,通通透透。」她激動著。
「……我也想看看你呢。」他忽然說著。
她喜不自禁連連點著頭,拉著他回到他的房里。
「別點燈,背過去。」他知道她十分听他的話,也不回頭確認,逗自用著臉盆里的水擦拭雙手。
她听著背後不只是洗手,簡直是……五哥在擦拭身體?她很想提醒他天寒地凍,別用冷水,但她想此刻還是不要多說話,大不了兄妹倆一塊生病一塊讓大夫看。
兄妹呢……她眉開眼笑。
「五哥,別趕我去客房,我……睡窗邊長榻,我明天就要回去,今晚再分房睡不就連幾句話都沒說上?」
他換上乾淨的衣袍,應了一聲,道︰「阿奴,你過來。」
她喜孜孜地跑到他面前,像頭小忠犬一樣。
他輕輕圈住她,彎著身把臉埋進她的頸上,嘆了口氣,終于放松了。
在黑暗里她動也不動,晶亮的眼兒睜得大大的。「五哥要累了,那抱著阿奴一整晚也沒關系。」
他不發一語,仍是抱著她軟軟的身子。良久,他才掩去他難得的脆弱,道︰
「我真是累了嗎?居然想,今晚有阿奴陪著,真是太好了。」
「五哥!」
他笑著彈了彈她的鼻子,抱過床上棉被,催促她到榻上躺好,再小心替她蓋上被子。
她簡直受寵若驚了。
「睡吧。」他道。
「嗯,五哥也早些睡,阿奴就在這,有事喚一聲就好。」她言語間滿溢著歡樂跟滿足,甚至她還悄悄捏著自己,確定沒在作夢。
他淡淡地笑了,回到床上坐著。
她合上彎彎的眼兒,說著︰
「五哥,我跟老天許願了,如果成人禮也沒法讓你眼力轉好,那阿奴分些眼力給你,所以你也別擔心,以後五哥的眼晴可以清楚看見阿奴,可以清楚去看想要看的東西。」
「……嗯,你……快睡吧。」他輕輕應著。隨著她呼吸漸漸平穩,他的笑容斂去,心里仍是殘留阿奴帶來的意外溫暖。
餅去兩年他是沒什麼在想她的。念書、抄寫、照料,能取代她的人多得是,雖然沒有她夸張有趣的音調,但他只是獲取書里內容,有沒有心講得有趣對他而言一點也不重要。
只是,他沒有想過,自己會被過去幾年的習慣束縛——抱著阿奴,居然放松了。
今晚陌生的男歡女愛,固然刺激他的感官,他卻在完禮後毫不留戀地離去,對于完成成人禮後松口氣的同時,心理上仍然有著被強迫的不適。
他上了床,發現棉被讓阿奴蓋去,不由得失笑。平常阿奴關心他關心得緊,哪容得他連個被也沒得蓋,今晚她是真累壞了吧。
怎麼兩年沒見,他一點陌生感覺也沒有?
以往他只當一頭小忠犬在他周圍奔走著,現在卻想著,旁人的妹妹都是這般對待兄長麼?盡一切地配合他這個人,盡一切地憐惜他這個五哥。誰家的妹子能做到這地步?
他萬萬無法對定平做到這種地步,他沒辦法對定平產生手足感情,最多客氣對待就是他的極限了。
阿奴自顧自的太親近了,以前他總不冷不熱這麼想著,但現在覺得她親近些也沒什麼不好。
以前他只是想著或許,今日他卻深刻地確認——如果他永遠都是這長相、這眼力,這世上也只有一個阿奴會一本初衷地親近他、在意他。
他捂著眼,想著她竟去許願把她眼力分給他,這阿奴……這阿奴……他的掌心漸暖。今夜似手也不是那麼的難受了。
他和衣合目本想短暫養神,一等天亮再好好與她說說話,但阿奴就在身邊,他不自覺的安心漸漸蕩到四肢百骸,這兩年向來淺眠的他,在今晚沉沉睡去。
雖然蓋著棉被,但她全身冷得發抖,抖到自己被驚醒。她翻身下床,打著哆嗦想叫醒五哥,讓他先找大夫過門吧,她想她是癸水來了,吹冷風得到風寒了。
天才初亮,床上五哥和衣而眠,她一怔,連忙抱起棉被要還給他,眼角捕捉到書櫃下一角的鏤空簍子,簍子里有著眼熟的信封。
她心思一頓,放下棉被,彎把簍子拖出來,里頭果然是滿滿的信封。
每一封,每一封都是她親手寫的,親手合膠的,怕別人亂拆,所以她封得仔細密實,希望只有五哥一個人看到。
沒有一封被拆過。
簍子的邊緣,還沾灰塵,可見主人平常不動它,只是順手將不要的東西丟進里頭。
她蹲在那里,瞪著老半天,慢慢回頭看那床上隱約的身影……她神色略略迷茫,一封封珍惜若寶地拆開,讀著上頭的每一句話。
她寫得文情並茂,連自己看了都會感動啊,她一直困惑看信的人怎麼不回信呢?一定是其他兄長不肯傳信吧!她都是這樣告訴自己的。
兩年啊!一封信都沒有被拆過!她把小臉埋在信紙里。
原來,她的信一直沒有人要看,嘿,一直沒有人要看。
誰要看呵?有啊,唯一會看的,就是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