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臨秀聞言,面色發怒,罵道︰
「烏大少說話可要憑良心。」他瞥見遠處馬車有人撐傘下來,徐徐往宮門牆角走去。他眼尖尖,注意到此人神似北塘溫于意那個花枝招展的孔雀,接著,那花孔雀替牆角那人撐著傘。他心里起疑,但一時控制不了心里沖動,繼續罵道︰「這半年來陛下的煎熬我看在眼里,就算他此時此刻選後妃,我也絕對力挺,這幾月他差人把飛過皇後寢宮的老鷹全打了下來折翼養著,要再這樣下去,你道陛下會成怎麼樣?還不如教他認清事實,即使沒有尸體,先將衣物送入陵寢也好……等一下,什麼叫做就算人死,也還尸體未寒,明明……北瑭王爺?」
溫于意似笑非笑,在雨中撐傘,慢步而來。「臨秀,你還記得我啊,看來你過得很好嘛。」
「你……」
「臨秀啊,陛下為什麼要將老鷹折翼養著?他的新樂趣麼?」有人這麼問著。
「……要你管,你哪位?」
烏桐生側退一步,露出身後那個身影。
黑乎乎但美麗的臉龐,雖然有些憔悴灰白,明朗眼眉卻帶著笑,發上略略輕濕,正是溫于意幫忙撐傘的那人。雖然很美麗的一個人,但他很害怕啊!
他面色發白,嘴巴抖著,指著她,低聲發顫︰
「啊……」
「先別送入陵寢,我還活著……」
「啊啊啊,鬼啊!表啊——」他連連退後,驚聲尖叫。他第一次見鬼啊!第一次啊!
「……臨秀,我都說了我還活著……」
「鬼啊!表啊!皇後的魂魄回來了,終于被陛下召回來了——」
「喂,閉嘴!」
雖朝已經開始。
錢臨秀匆匆拉著一名小闢員在殿外尋思片刻,取下配刀,硬是偷偷進殿,拖出最後一名官員附耳低語。
那官員古怪看他一眼,一頭霧水地進去,悄悄傳遞私語,直到月明那一頭。
月明低著頭退了出去,才到殿外就低聲道︰
「你找我何事?現在陛下正在……」
錢臨秀在他耳邊低語,月明猛地抬頭一看那小闢員,臉色發白,傻眼了。但他畢竟見過大風浪,恢復極快,輕聲道︰
「臣帶皇……進去。眼下陛下他……」
小闢員虛弱笑道︰「正在商談立後之事?」
「當然不是。請隨臣來。」大殿之上,正逢皇上下了旨意,一名一品官員被押了出來。
小闢員微地吃驚,頻頻回頭看著那名大呼冤枉的一品老官員。如果她記得沒錯,陛下對此人甚為不喜,但始終按兵不動,此名官員家族十多人職在官場,就等一一蒐集罪證,確認家族中有多少人結黨共罪後,再行押人,這麼快就查出來了嗎?
她尾隨月明垂首入殿。殿上偶有私語,但她听不清楚,月明恭敬地拉了拉她的官袖,低語︰「請站在臣身側。」
「這是怎麼回事?」她輕聲問︰「是刑部已查清楚劉大人一家底了?」
月明轉頭低聲問了問其他官員,才回身答道︰「尚未。但,陛下先下旨意,將劉大人一家先行收押,由刑部一一審問。」
她一怔。「劉大人是當年讓陛下登基的有功之臣,再怎麼樣也……」也不能做得如此明目張膽,有罪者自該罰,但在外人眼里陛下就是大殺功臣。
何況,年前他曾跟她提過,她說得對,烏桐生一事值得借鑒,劉家一案不枉送任何一條人命,需得詳細查清,罪證由刑部當殿送上,他自在一旁不插手。
月明低聲道︰「劉大人的女兒也被押入刑部。」
「咦?」
「刑部對女子過刑不會放輕,要因此毀了容也有。」
「這……」
「劉大人日前將女兒的肖像送入宮中。」
「……」她心一跳,握著象笏的掌心密密麻麻出了汗。難道……她要抬頭看向坐在高殿上龍椅的人,忽地听見那人笑問︰
「還有事麼?若是無事,就退朝吧。」
那笑聲,有點毛骨悚然。是她太久沒听見李容治的聲音嗎?听覺有些陌生。
百官面面相覷。今日早朝一如往常般沒什麼大問題,只是陛下拔了一名官員……有老臣出面,盯著象笏道︰「臣有事稟奏。」
「準。」
「自大魏開國以來,不管是開國皇帝雙王制,或者之後的後妃制,後位從未虐待過,以往大魏先皇少年就有子嗣,陛下正值壯年,雖與徐皇後結縭四年,無子出,如今徐皇後憶經……眼下正值太平好時刻,還請陛下為自身著想,為大魏著想,即刻籌備選後吧。」
「好時刻麼……陳卿說得對,是該選後了。」
徐達眼皮一顫,抿抿嘴,悄悄回頭往遠處的殿外看去。錢臨秀正高興地跳來跳去,拼命揮手著,看起來簡直跟公雞跳舞沒兩樣了。
這位公雞,真的沒說錯?陛下真在等她麼?說陛下在早朝無法先行退朝,把她匆匆拉來,讓陛下先看個一眼也好,早一刻歡喜也好。
「陛下!」百官大喜。
斑處的金袍男子又溫溫展笑道︰
「朕已經都看過肖像了,都是些美人呢。這些女子絕計提不起金刀,朕自然不會強求,但基本的還是要有。」他吩咐太監。「去下朕的旨意,領這些秀麗女子入宮檢查干淨後,一一封入棺木,封上一天一夜,若然能活著出來,朕便尊她為國母!」
百官聞言,盡數跪地,只剩徐達還傻在原地。「陛下息怒!」
李容治微微一笑︰
「朕沒氣呢,息什麼怒?大魏天子不是貪戀美色之人,選後還美色,那是侮辱了朕。朕是離天上最近的九五至尊,要站在朕旁的民得離天近才行,當年皇後陛下通鬼神,能從棺里復生,之後的大魏皇後至少得做到這地步啊!」那語氣道來溫婉平和,完全不見半分怒意,似是本人真盼能找到這樣的神女為偶。
殿下伏跪在地的官員大氣不敢喘。他慢慢掃過,最後落在那唯一沒有跪下的小闢員。
說他小,是因為他身長只略略比其他官員矮了些,但身形瘦弱,官袍在他身上有些空蕩。
他極有可能是傻住,忘了跪地,兩眼垂直緊盯著手里象笏,是以看不清他的長相。哪來的官員?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李容治見他立在月明身邊,殿上百官依官職而立,平常月明不太可能太過貼近哪個人,也許是月明曾在小倌館堂過賣藝的小倌,因此回大魏後月明獨來獨往,不與任何人交好,為此,他心里對他是有些歉意的。
再者,月明與臨秀為找徐達的人,在得慶縣吃盡苦頭……李容治忽地掃到遠遠殿外那個跳來跳去的身影。
臨秀!
他心頭輕跳,道︰「下朕旨意,快宣殿外錢臨秀!」
太監連忙從命。錢臨秀匆匆走進,那腳步輕盈到快飛起來,他來到殿前,跪道︰「陛下,錢臨秀到。」
「……你拿到什麼了?」
「好東西,極好的東西啊!陛下……」錢臨秀在殿外不清楚里頭發生什麼事,現在一看,大伙全都跪下了,徐達倒是沒跪。是啊,她是皇後陛下,跪什麼?
「好東西?什麼好東西?」徐達會留下什麼好東西?她什麼也沒留!
錢臨秀指著徐達,笑道︰「陛下還沒看見嗎?就是……」
徐達上前,跪在錢臨秀身邊,舉著象笏道︰
「陛下,臣有好消息!」
錢臨秀傻眼地瞪著她。
李容治眉頭微攏,道︰「說。」
「陛下尋通鬼神之女為後,臣恰恰識得這樣的女子。她曾自棺木里復生,近日又自黃泉之路歸來,像個打不死的人兒,如今她正想找個離天很近的夫婿呢。臣瞧,陛下與她天作之合,不知陛下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