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是。」他閉目答著︰「我早習慣有事心里藏著……我少年便有成大魏金龍之心,最初為了自己,後來心里慢慢有了盤算,總不能得了大魏天下後,讓大魏絕于我手里。開國皇帝曾言道︰‘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金龍是為大魏天下日日招日布雨,可不是留在地上享盡一切榮華,後宮紛擾太多,要是時時鬧出事來,反倒分去帝王用在百姓的心思,想來當年開國皇帝也作如是想,方迎一後,以杜絕後妃惡斗,再者,開國皇帝在位六十多年,是歷年在位最久,也是最長壽的帝王,皇後去後才再娶,貫徹雙王制,心靈互通,相互分憂,不讓一人獨行的帝王之路有把偏頗,這才得了盛世,他也成了歷年最長壽的帝王。」
她略略挑眉,還是頭一次听到君為輕這種話,但他跟她說了這麼多又有什麼用意?是……在跟她吐露他的真心話?
她忍不住問道︰「殿下心里對未來的皇後有底了?」
「二姑娘,這風,是不是冷了些?」
轎窗有簾擋著,仍是灌進些冷風。她把收起的暖石袋塞進他的掌心里,又想了想,腮面微微紅,道︰「西玄從總是不拘小節,殿下別介意。」她一抖寬袖,讓他的手背隱在她袖里,她的手自然是緊緊攥著他的手背。
她嘴角微揚,見他沒有拒絕,心里更是偷偷竊喜。她心里有相思之情,便她還是由衷盼他尋個好皇後,在他累極里不但能分個肩給他休息,也能替他分憂朝政。
到那時,她還活著嗎?若然活著,人會在哪呢?天大地大,但她世界就這麼小,即使游山玩水,便腳下沒有半點家鄉土壤,她能撐多久呢?
她想著想著,不知不覺也跟著閉目休息一會兒。
不知過了多久,轎身一陣遽蕩,就有人先用力護住她的身子。
「怎麼了?」李容治問道。
「殿下,是撞轎了。錢家大小姐的轎子從巷口出來,一時沒停住,撞上咱們了。」
「錢?」李容治尋思片刻,朝徐達笑道︰「我出去看看,你別出來。」
那鼻息近到都落到她面容上了,她只能應一聲,見他松開懷抱,道︰「應是不遠了,我自己走回去也行……」
他笑︰「這可不行,大魏哪來的男女共轎?連夫妻都不共轎的。」語畢,把暖石還給她,撩過轎簾而出。
「……」她是異鄉人,怎知大魏有哪些規矩。難怪轎子入太子府才讓她上轎。她瞄著轎外,只見李容治在錢家轎子前笑說什麼,卻不見轎簾掀起。
掀啊掀啊,她真想看看,大魏第一美人的長相。可惜……她沒等到,因為李容治又彎身回轉了。
愈是千金的小姐愈藏的妥妥實實——這是她上大魏街上看見有些小姐蒙面後才知道的規矩,許多男人成親後才看見自己妻子芳容,這個……不就跟男人娶了她之後,才知她叫徐達一樣在欺騙世人嗎?
轎子再起。
「殿下,你見過……大魏第一美人的畫像嗎?」
他略詫異地看她一眼,笑得愉悅。「二姑娘覺得大魏女子如何?」
「……面容細致如畫,但,比竹子還瘦。」她盡量表達她的誠意,以免李容治以為她妒忌。她確實覺得大魏女子過瘦,像紙片人,她拿個芭蕉扇隨便一扇,人兒就隨風而去了。她又再補一句︰「站在大魏男子身邊小鳥依人,若入畫中,必是雅致月兌俗的好畫。」
他揚揚眉,又笑笑著。
她等著她對大魏第一美人的觀感呢,哪知他道︰「二姑娘的肩再借我枕枕吧。」語畢,他狀似又困,枕在她的肩上。
徐達見他手動了動像在等待什麼,她的嘴也跟著動了動想拒絕什麼,最後,她心里一軟,還是把暖石小袋塞進他的手里,寬袖再抖,緊緊握著他的手。
他閉著眼,忽道︰「大魏女子個兒太小,肩兒也不夠完,要同坐轎里借個肩枕,怕是不如我現在枕得這般舒服。」
「……」徐達無言。她個兒很高,肩很厚寬……沒有吧,她肩哪里厚實啊……
第9章
錢臨秀匆匆走進太子府,往書房而去。
「殿下正在見人呢。」書房前的侍衛提醒。
臨秀猶豫一會兒,看看天色。天將要黑了,再黑下去……他道︰「不妨事,我在小側間等殿下就是。」語畢,推門而入。
他來到等候的小側間,本要坐下等人,但房里頭交談的低語有點耳熟,他想起這人是月明……西玄小倌館的明月公子。原來月明也回來了?
他天性本就屬行動加嘴快派,去西玄修煉十幾年,多少懂得閉口避禍,凡事稍稍三思再行動作,但既然都是自己人,殿下也從不瞞他,所以,他自動自發走到垂地的紅幔前,輕輕撩過一角,往里看去。
李容治看見幔子後是臨秀,也沒多說什麼,又朝月明問著︰
「徐回真當上西玄的陰間將軍了?」
「是。」
徐達知道此事,可能會難受吧,臨秀想著,他記得徐達當日對陰間將軍勢在必得的。
「北瑭跟西玄之間可再有動靜?溫于意確定已回北瑭了麼?」
「是,北瑭王爺回國後,在王爺府出入自由,但北瑭皇帝下旨他不得出京師,在王爺府外也被人監視著。」
李容治沉吟片刻,道︰
「北瑭皇帝是他兄長,生性多疑,他毫無作為也沒有野心地回到北瑭,此時要再下個反間計,溫于意怕是不好受了。」明知家鄉有噬人老虎等著,偏要走上這條不歸路……如果徐達硬是要回西玄,只怕跟溫于意的下場沒兩樣。
她一來大魏,沒兩天就上質子府去看西玄的皇子。可惜西玄質子不敢買帳,問都不敢問為何徐家人會出現在大魏,只是禮貌性地接待她,徐達雖去後,再也沒有去過一回。
想必她已明白,她有心稍解西玄皇子的思鄉情,但人家不買帳,這世上密探太多,即使是身邊最信賴的人也有可能被收買,何況是西玄質子素未謀面的徐達呢?
月明又道︰「西玄三皇子如今安置在宮里,身子已有好轉之跡,雖然還沒有清醒,但西玄皇帝似乎有點明白當日下手的是誰。」
李容治嘆道︰
「他怎會不知?只是初時不肯信罷了。想來他也不會揭露,自家兒孫為了爭位,竟鬧成如此……」一頓,他失笑。這不正是大魏的另一面鏡子嗎?重復同樣的事,在外人看來,有血緣的兄弟在爭位而相互殘殺,但,在他眼里看來,兄弟間除了流有同樣的血外,其實已經跟陌路人沒有兩樣了。
如果不踏過那些尸體,總有一天,自己就會成為別人踏過的尸體。連一夫一妻下的子孫都會爭斗,何況不同母不同心的兄弟?那具躺在病榻上的老人可曾想過,他一句既往不咎轉身就走,真的救得了他的親生兒嗎?他的妻子死得多冤,他的兒子得靠逃離京師,步步為營才有未來。
他瞟向桌上那些畫像。老皇帝時日不多了,底下人都在緊鑼密鼓,協助他的人中有見他軟弱而動心眼的……人力擺在那里,他不用白不用,如此甚好。
臨秀見李容治若有所思地看著那些畫像,忍了忍,終是忍不住道︰
「殿下還是先個喜歡的人好。」
「嗯?」他笑︰「喜歡的?」
「家姊雖有第一美人之稱,父親也樂觀其成,但……也要殿下喜歡才好。殿下自少時就沒有喜歡過什麼,最後這一刻,總要挑個自己喜歡的。喜歡一個就要一個,喜歡兩個就要兩個,一定要喜歡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