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也非絕色傾城,要說二皇子忽然對她一見鐘情,他是萬萬不信的。
他垂目一看,見她忍不住在逗著睡著的孩子,全然不把西玄二皇子對她的覬視放在心上。
他任她逗弄半天,頭也不回道︰「本王跟徐達有親熱話要聊,你回去跟三夫人說,今晚不必伺候本王了。」
徐達抬眼看著他。
「是。」婢女多看徐達兩眼,才離去。
他沖她壞壞一笑,仍是沒有回頭。「本王失策,以為今晚帶來的人可靠,哪知三夫人身邊藏著二皇子的人。去送她一程,找個地方埋了,三夫人要問起,就叫她親自來問本王。」
身後的黑影侍衛迅速離去。
徐達極力掩飾錯愕。
溫于意溫不經心道︰「徐達,瞧,這就是身為皇室子孫必須面對的。各國奸細都藏于身邊,就算有一天醒來,發現枕邊王妃是來監視自己的,也不用太驚訝。徐達,你要不要猜猜,只要他們的主子一聲令下,我身邊有多少女人會翻臉不認夫?」
徐達傻住。「王爺是說那些夫人……為何還要娶?」
他哈哈一笑,徐達連忙遮住小嬰兒的小耳朵。他只好忍一忍,嘴角勾勾︰
「既敢以美色誘之,本王當然也不會推開尚可入口的肥肉。說起來,本王很同情李容治,為了不讓大魏反他的人抓他流連花從的把柄,他無法跟我一樣,將這些小表放在眼皮下盯著。徐達,你該明白現在局勢,如果李容治真能為帝,必與西玄同生一氣,北瑭與南臨定感威脅。」一頓,他直視她,又道︰「徐達,這兩年,我找你喝酒時很快樂。」
她看著他。
「我在西玄京師捉弄你時,也是打從心底的快樂。」
「……」
「我在西玄京師鬧事鬧得雞飛狗跳,你在後頭忙得焦頭爛額處理時,我心中更是無比愉快。」
「……」他在西玄京師無人可說真心話,只能找她發泄……她還能說什麼?
「有些人注定一生中說不了幾句真心話,不是不願說,而是不能說。」溫于意笑道︰「徐達,只有今晚,我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瓊玉是秦大永的孩子。」
「……嗯。」
「到底是誰將天下四國分?連我這胸無大志的人也不免遺憾,若是四國合而為一,又豈有今日的別離?徐達,今日一別,要再見上一面是難了,昔日京師一切的歡樂,就這麼成為過往雲煙了。」
「……王爺保重。」她輕聲道。被他說的,她都有點依依不舍了。
「它日你在大魏真待不下,就來北瑭找本王吧……這是下策,本王怕保不了你。」他一笑,又道︰「昔日袁圓曾說本王將埋骨他鄉,我倒要瞧瞧他的話靈不靈。徐達,你就看著,若是本王永留北瑭,那袁圓可是道道地地的騙棍,你也不必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王爺……」徐達心里感激,忽而想起一事,訝道︰「王爺,為何你能離開京師?」質子豈能離開京師?
他差點捧月復大笑。「你現在才發現麼?我替北瑭做了這麼多事,這才換得自由之身。等我做完最後一件事後,將回北瑭,由其他世子來西玄當質子。」
徐達定定看著他,猶豫一會兒問︰「敢問王爺……你這最後一件事?」
他微地彎身,附在她耳畔低語︰
「北瑭陛下親自下旨,要本王配合南臨,領著黑鐵軍截殺大魏太子。不管成不成,本王都得回北瑭覆命。」
徐達聞言,驚懼不已,她愣愣看著溫于意。
眼前這人笑容滿面……卻非真心在笑。她水啞道︰「王爺,瓊玉就請你多照顧了。」
「好。」他動也不動。
她連連退了幾步,作揖到底,頭也不抬。「願王爺從此順心如意。」
「自然。」
「但願……它日能再與王爺把酒言歡。」
他嘴角上揚。「但願。」
徐達手壓腰間長刀,反身隱入黑暗,疾奔而去。
溫于意燦爛目光直視她沒入的黑暗方向。良久,冷風拂過,他終于回過神,垂目看向懷里被冷醒的嬰兒女圭女圭,逗著他扁掉的小嘴,淡笑道︰「你干娘,選了一條格外辛苦的路呢。」
大火燒不盡。
小鎮上的西玄百姓哭泣喊四逃,黑衣刺客大刀一揮,鮮血噴灑,一條人命在眨眼間消逝。
徐達心神大震!她從小到大哪看過這麼血淋淋的殺人場景。
她再一細看,大魏侍衛將李容治護住退出客棧,他們居然抵得住這些扮作黑衣刺客的黑鐵軍,可見全是些高手,只是寡不敵眾,有漸弱之勢。
驀然間,她迅速奔前,以刀刃格擋對方長刀,她對著瑟瑟發顫的客棧胖老板喝道︰「快走!」右手甩了個巧勁,畫過刺客胸月復,鮮血噴薄,她心一跳,心知不可在此處心軟,遂又狠心倒勾直取對方性命。
她瞪著那具死在自己刀下的尸體,手心頓時發汗了。她殺人了殺人了……
原來鳳凰與烏鴉有如此差別,她呼息微地急促,只恨自己殺人竟有心頭顫顫欲惡之感。
她又看向那些大魏侍衛任由西玄子民被殺,烏桐生連動也不動,只有在蒙面的黑鐵軍找上他時,他才一槍斃命。
她平日處事得想老半天,才敢有所動作,但此刻生死交關,豈容遲疑,她深吸口氣,揮刀加入戰局,大魏侍衛見她是自己人,便避開刀劍讓她一路通過。
她一把攥住李容治溫暖的手。
「二姑娘?」李容治神色波瀾不驚,沒有一絲害怕,一身大魏月白長袍被夜風拂過時,宛如浮雲流動,又沉靜若水,完全不像身在險境中。
「王爺,你信不信我?」
「信的。」他毫不猶豫答著。
「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開王爺的手。真要死,我必先死在你的面前,你也信我吧!」
「好,我也信你。」
「那跟我走!」語畢,她衣袖翻飛,拉著他竄出重圍,左手一抖,刀光燦燦,連連斬殺數人。
「王爺!」臨秀欲要跟上,卻被黑鐵軍截住。他大叫︰「保護王爺!」
夜色之中,刀光劍影,層層疊疊殺氣涌來,鮮紅的血水噴出,濺滿她與李容治一身。大魏侍衛緊緊尾隨,烏桐生忽地加入戰局,銀槍一揮,雷霆萬鈞所過,無不摧折,這使得她微地松了口氣。
寒風獵獵刺骨,鮮血若泉不住流竄,她左手握不住刀柄,就交替以右手殺出,雖有左右見肘之勢,但她始終沒有松開李容治。
李容治眼觀八方,不閃不躲,任她帶著他退往干枯的麗河。當他一見她的去向,就知她心理打算——保著他拉著他,同時讓小鎮上面姓躲開黑鐵軍的殘殺。
她心里仍以西玄為重嗎?他垂目短暫地落在兩人交握的雙手。偶爾鮮血、汗水打滑,她一時抓不穩,他下意識緊握住她。
她迅速回頭看他一眼,那眼神在說︰我不會放手的!
自是不會放手的。當年母妃護他而死時,滿面鮮血,死不放手,臨終道︰不做人上人,愧為人子。
他師傅自刎前,看著他道︰大魏開國數百年,早已遺失祖訓,今日後宮內斗如斯,它日便是太子血爭時。皇子天生聰明才智穎過人,卻在宮中無依無靠,不先下手為強,只有死路一條,如何對得起娘娘,對得起我?但盼皇子登基時,重拾祖訓,不再教無辜子民為皇室枉死,不教娘娘含恨而終。
語匯畢,緊緊攥著他的手,不讓他移開眼目,自刎而死。
之後,父皇姍姍來遲,下旨尋母妃尸身厚葬,既往不咎,未及數月。母妃一族獻上貴族之女,父皇欣在收之,再不提後宮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