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外搗亂人心的鼓聲乍停,林子頓時一片死寂。
他隨意丟了長刀,取餅干淨的帕子擦拭半臉上的血跡。
「白絹找著了嗎?」他淡聲問。
「……這些人身上沒有白絹。」
「沒有?」蘭青尋思片刻,算了算人頭。「還有一個呢?」
弟子垂首,低聲道︰
「黑刀陳七郎往另一頭跑去,蘭樨去追了。」
「……黑刀陳七郎?」蘭青微一凝思,紅潤唇瓣輕掀︰「我想起來。他輕功不錯,刀法偏邪,蘭樨與他在伯仲之間。白絹竟是他偷的啊……」
「蘭樨必會收回白絹。」
有弟子舉火奔進密林,看見這場屠殺留下來的殘破尸身,極力面色不改,道︰「家主,蘭樨放出蘭家煙,就在城門附近。」
「城門附近?這陳七郎逃命輕功還真是一流,想逃到野地篝火上嗎?」城門附近有野地篝火,讓來不及入城的人取暖到天明。
江湖有不成文規則,野營篝火未熄,即使是仇人也不得拔刀相向。好個陳七郎,竟想搞這把戲,等到天一亮混入城里麼?
蘭青想起天亮之後,雲家莊馬車將自官道而來……驀地,本是殺戮極重的眼色剎那一淡。
白天城門一開,雲家莊馬車自官道入城,必經野地。
這次,會是誰來?會是誰來?那孩子若真來了,白絹一流出去,只怕她從此不會有好日子過。
思及此,他無法控制,心神微動,要掠出林子時,忽地又頓足不前。
他的美目挪向稍遠處的老樹之後。
「雲家莊將如何寫下今晚之事?」
那樹後躲著的青年一顫,沒料到妖神蘭青會發現他的存在。他結巴道︰
「蘭家主子……希望怎麼寫?」
蘭青仰頭大笑,那絲綢黑發在夜里飄揚,明明戴的面具如惡鬼,但渾身上下風情天生,令人難以調開目光。他愉快笑道︰
「原來是個縮頭之輩。數字公子排行第八的傅玉麼?你就原原本本地寫吧。我與他們有仇,報仇是天經地義的事,我也不怕你下筆。」
「我路過此處……並非有意要目睹這一切……」他至今後悔啊!獨自夜宿此地,哪知見到一場大屠殺。
蘭家與官場向來交好,要殺人後無罪太容易。這些不留全尸的死人,全是染指過妖神蘭青的……別殺他別殺他啊!雲家莊中立雲家莊中立……
「你想說什麼?」
「我……雖是雲家莊人,但不是雲家莊特地派來送鴛鴦劍的人。蘭主子……可記得關大妞?」
剎那間,那鬼面具下的黑眸火光逼人,冷冷直望著老樹。
暗玉自是感覺周身籠罩著殺氣,他硬著頭皮道︰
「妖神蘭青逃出地牢後,關大妞曾去信給你,那一疊疊的萬言書,難道你沒收到嗎?」
「……收到了又如何?」他輕柔地問。
暗玉滿頭大汗,低聲道︰
「關大妞很好,會說話了,也不像以前傻呆了……」
「然後呢?」
暗玉咬咬牙,道︰
「半年前蘭家家主去信給雲家莊索討鴛鴦劍,初十相約在城里關家莊,只要春香將鴛鴦劍送給你,從此蘭家與雲家莊、關大妞再無瓜葛,今日天一亮,自有人在關家莊送劍給家主。」
蘭青笑道︰
「我需要鴛鴦劍,而傅臨春為護徒弟送出鴛鴦劍,一拍即合,互謀其利,不是很好嗎?傅臨春是聰明人啊!」
暗玉遲疑一會兒,深吸一口氣,代關大妞送出暗示,道︰
「關家莊十五年來,沒人掃過墓……」
蘭青聞言,思緒全停,冷冰的汗珠霎時一顆顆蹦出他的毛孔之外。
必家莊十五年來沒有人掃過墓……
所以,今年終于有人來了麼?
終于,有個女圭女圭要來了嗎?
終于……可以看見她最後一面了嗎?
驀地,他面色一變,想起白絹一流出去的後果。他行動急快,眨眼間已消失在黑暗之中。
暗五呆呆望著他消失的方向,膽戰心驚瞥向那些蘭家弟子。那些弟子顯然也被家主的動作嚇到,一時面面相覷,不知下一步該如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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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地篝火
「咦,那是什麼聲音?鼓聲嗎?」篝火旁,美麗的少女細听。「咚咚咚的……哪兒的人在夜半敲鼓?」
十一月的嚴冬極冷,數名江湖人圍著野營等著天亮,一听這少女說著,紛紛抬頭細听。
「好像有呢……」
「在很遠的地方吧?這鼓聲有點擾人心呢。」
「說起擾人心啊,北方蘭家下個月不是要將鴛鴦劍展示?」漫漫長夜,人多又嘴雜,有人忍不住開啟江湖沸騰一時的話題。
美麗的少女身系精致繁細的佩飾,配以重色衣裙,看得出十分愛美。她名叫華初雪,自她來到營地後,就跟這些江湖人打成一片,她對蘭家話題顯然興致勃勃,接道︰
「蘭家在江湖上一向獨來獨往,弟子面目姣美,功夫也不是絕頂,但擅長操縱人,多分布在官家與商家上,不明目張膽與江湖人結冤,即使蘭家偏邪門,至今也少有人聚眾‘登門拜訪’。這任家主是妖神蘭青,自五年前接位後,蘭家在江湖的地位就起了微妙的變化呢。」
「哼,那妖神蘭青也不過是個曾被人壓在地上凌辱的男人而已。」有人接道。
「這倒是。不是還听說,他被關在蘭家地牢長達一年,在里頭受著百般滋味,以致性情極端扭曲嗎?他成為蘭家家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將當年所有凌辱他的蘭家人全數關在那個地牢里,施于曾加諸在他身上所有的酷刑。」
「是啊,听說沒有一個蘭家人熬過半年呢。」江湖人閑聊著。
「那就是說,蘭青當年在地牢里所承受的痛苦已超乎一般人所能忍受的範圍,所以,他成為瘋子並不意外,是不?」華初雪笑道。
她掃過圍坐在篝火旁的江湖人,短暫停在一對男女身上。那女的,差不多十七、八歲,一臉老實樣,臉盤兒略寬,嘴線也長,眉間寬寬,眼神意外的明亮,柳衣素裙,一看就知是個重便利大于愛美的姑娘。
那老實姑娘旁是個三十多歲英俊男人,面白如包子皮,長發微卷,應是那老實姑娘的長輩。
當她提到妖神蘭青成為瘋子時,那老實少女自腰間寬袋取出蜜餞塞進嘴巴里。
她來到那對男女身邊,就在男人另一側坐下。「我叫華初雪,大叔叫?」
「在下江無浪,別叫我大叔,你跟長平一樣叫我無浪就好。她是長平。」
那叫長平的,看了華初雪一眼,點點頭。
原來是個不愛說話的小丫頭,華初雪這麼想著。她道︰「大叔听過蘭家?」
「哎,就跟你說叫我無浪。」江無浪笑咪咪地。「江湖上誰沒听過蘭家?但,听歸听,流言不見得能當真。」
「無風不起浪。這幾年與當年妖神蘭青燕好的江湖人接二連三的無故死去,雖然沒有明顯證據,但,江湖人心里都有底是誰下的手。」
「初雪姑娘對江湖事倒都耳熱能詳。」江無浪笑道。
華初雪有些得意,道︰
「江湖大小事我都知道些。蘭青與鴛鴦劍的牽扯我還知道得比別人多些,听說蘭家下個月展示的鴛鴦劍,源起于關家莊。十五年前關家血案,鴛鴦劍也跟著自江湖消失,直到這幾年才陸續傳出,原來是蘭青當年潛入關家,竊取鴛鴦劍……听說其中一把鴛鴦劍在關大妞體內,有趣吧?」
江無浪哈哈一笑︰「這一听也知是有人惡整關大妞啊,人的身體里哪來的劍呢?」
有人听見江無浪所言,應聲道︰「不是恨極關大妞的,是不會這樣害她的吧?說起來,這謠書也傳了三、四年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