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哉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回到床上去。
她閉上眼,任著何哉替她蓋上薄被。
「姑娘。」那聲音低微,幾乎快附在她耳邊了。
「嗯?」
「棺木里的尸身不是老莊主。」
她還是沒張開眼。
他再道︰「有人調換老莊主的尸身,那臉是易容過的。」
「是麼?」
「姑娘猜出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嗎?」
「沒頭沒尾的,我要猜得出,就能比公孫雲還要早升仙了。」她道。
何哉沉默著,不再發問。他拐過凳子在床側,就坐在那兒閉目養神。
就在他以為她已經睡著時,他听見她道︰
「何哉,我也不是不替你想,但你看看我,今年才幾歲,已有不少白發。人啊,沒有那個智慧,偏要去想破頭,那就會像我這樣,你就可憐可憐我,我還想一頭黑發再撐個幾年。」
「……是我不該讓姑娘勞心勞力。」
「正好,有人下了毒,我必須休養幾天,你可以在天賀莊里好好搞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那「正好」兩個字,帶著異樣的意味深遠。
他應了聲,輕聲道︰
「這些事明兒個再說,姑娘早些歇息吧。」兩人共處十年,幾乎焦不離孟,孟不離焦,頭幾年還不覺得,這兩年越發覺得男女果然有強弱之分。她中毒後,雖立即救治,但總是傷本,需要多休息。
她哼笑一聲。「何哉,你知道為什麼我老說我運氣好,才能活到現在嗎?」
「……」不,她不是運氣好,她是……
她不用張眼也能看穿他的想法,嘴角微勾道︰
「我是運氣好,但我的運氣好,是建立在我的觀念與習慣上。愈美味的東西愈有問題,不能踫;愈美麗的東西背後必有毒素,不能踫;愈是消魂的滋味愈要避開,以免中計;愈是親近的人更要保持距離,否則容易死于非命。我一直奉行這些觀念,才能活到現在,沒想到我還是著了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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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同睡一室!」賀容華恨聲道,雙拳緊握。夜涼如水,他卻怒火沖天。
鮑孫雲倚著廊柱,半垂著清眸,沒有應聲。
「我沒有想到……我以為……可是又不是夫妻……閑雲,你道她……」
「哪個‘他’?」是他?還是她?公孫雲的聲音,在沒有月亮的夜里顯得格外冷情。
天賀莊白日守喪,江湖人來來去去,入了夜,卻是分外的冷寂,冷寂到有點寒意。這樣的寒意,跟公孫雲的氣質有些相近,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賀容華忍下氣,咬牙︰
「自然是王沄了。一個姑娘,沒名沒份跟個大男人同睡一間,要不要臉?」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同居一室的例子時常可見,容華也不必太過介懷。」公孫雲依舊垂眸,心不在焉。
「你是說,這兩人沒有……沒有……」
「應該沒有吧。」這聲音又帶著冷了。
「這種事還是避嫌的好。」賀容華低聲道︰「我本以為只會來一個,沒想到會來兩個……到底是誰下的毒?只有王沄一人中毒,但當時有五、六杯,誰會料到她一定拿到有毒的呢?要中毒也不會輪到一個沒沒無聞的天奴啊!」
鮑孫雲沒有答他。
「閑雲可猜出了嗎?」賀容華十分仰賴他。
鮑孫雲折下一截細枝,狀似把玩著。他問道︰
「五弟,王姑娘中的毒,可不會有什麼後遺癥吧?」
鮑孫紙道︰「這毒很猛,但要解也很快。這人下毒時,必定知道我專司藥理,能及時救上王姑娘。王姑娘的底不錯,至多再休養幾日,不會有後遺癥。」
鮑孫雲雙手微地用力,細枝立斷。「容華,這答案已經出來了。」
賀容華一臉茫然,最後,他道︰「我只知絕不是閑雲,也不是我。」
「少莊主,閑雲指的是何哉。」公孫紙提醒他。
賀容華一怔,雙眸滿滿不可置信。
「你是說……不可能!就算是他下毒,恐怕也是兩人共謀……」
鮑孫雲清寒之聲如玉石相擊,他毫不留情地說道︰
「信不信由你。愈是親近的人愈容易下手,她養了一頭老虎,這頭老虎隨時可以反咬她。」
「閑雲,可要暗示王姑娘?」公孫紙問道。
「等她醒後就知道是誰下毒了,我們用不著插手。」公孫雲雙手一松,斷截的細枝落在泥地上。他垂眸注視泥地一陣,再抬起臉時神色十分自然。
「容華,你要有心理準備,天奴臉上的蛇印是特殊刺青,老五研究過,這刺青除不去。如果你要留下這個人,將來天賀莊承受的壓力必是難以形容。」
「我知道。」賀容華難得沉穩。「就算天賀莊被打回原形,被迫退出江湖,我也絕對要留下何哉。就是那個王沄麻煩些,萬一她阻止何哉,或者回去找皇甫家求救……閑雲,你瞧,咱們是不是要先下手為強……」發現公孫雲正冷冷盯著他,他吶吶道︰「不然,你看呢?」
「你想要何哉留下,就不要動她。」公孫雲點到為止。
他眼一瞟,落在今晚王沄與何哉所住的客房,俊眸抹過難言的情緒。
第二章
人有失足,馬有失蹄,她真不該貪著晨風,躲在這種地方補眠。
「閑雲,下個月我爹大壽,你會來嗎?」
「鄧前輩六十大壽,閑雲一定前去祝賀。就算閑雲不克前往,雲家莊也會派其他公子前去,海棠姑娘請放心。」
這聲音客氣有余,倒顯得無情了。王沄本來倚坐在廊欄上吹風,有老樹遮掩她的身形,卻擋不住來人的對話。
海棠海棠……她想起來了。早上賀容華來找何哉時,故意當著她的面說,江湖第一美人就在天賀莊里,本名鄧海棠,名號為海棠仙子。
當時為了這天仙般的名號,她神情一滯,卻被賀容華視作她有自知之明……她模模臉,雖然這樣的艷妝看不清她本來的面目,但她想,也算是妖媚動人,賀容華這樣瞧輕她,難道江湖第一美人果真像仙子一般嗎?
女子的虛榮心令她微微探頭。院子里一男一女,男的雖是背面,但熟悉的月白織錦長袍令她很容易認出就是九重天外的天仙。這天仙,雖然只屬上等之貌,但其形優雅,風采天生的月兌俗,單看背影也覺賞心悅目。
而女的……王沄眨了眨眼,果真是生平僅見的絕品美人,只是……她想,還沒有到達仙子的標準。
丙然,江湖傳言多夸大,自九重天外的天仙讓她徹底幻滅後,連海棠仙子也教她有點想落淚的沖動。
這樣子神化很好玩是不是?如果她再小蚌十歲,一定心靈重挫,自暴自棄成為女魔頭。
她又無聲無息地倚向廊柱,合眸休息去。方才那一眼,她就察覺這兩人周遭氛圍充滿疏離感,遠遠看去是交迭的山巒,近看才發現這兩人中間距離無限。
而在彼此間劃下這道兒的,正是九重天外的天仙。
「閑雲……今年你也二十六了……難道不……不想……」
「鄧姑娘,」聲音依舊有禮。「並非我不想成親,而是在中原里,我見過許多姑娘,這些姑娘沒有一個是我要的。」
換句話說,江湖第一美人也得不到他的一顆心。這話夠明白了,明白到王沄隱約听出客氣里隱藏著不耐。
「連我……連我……」
「美人當與英雄配。」這次,他索性更明白地說︰「這英雄絕非閑雲。」
「閑雲,你說中原里沒有一個姑娘是你要的,難道謠言是真的?你真喜歡白明教的車艷艷?你向來吝笑于人,卻對車艷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