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前的事,妳還點滴記心頭。冬故,如果不是熟知妳性子,我真要懷疑妳是存心欺我,妳這晉江工程,走得真是緩慢啊。」
「……快了快了。」她臉紅道,跟他再度並行回鋪,無視來往百姓異樣眼光。
「哼,我的耐性有限。冬故,別教我痴等。」
「是是是。」她非常順從地說,嘴角不自覺地含笑。
冬風一直輕吹,帶來陣陣的冷意,偶爾,她好像還听見附近的酒樓里,賣曲小泵娘低柔地唱著︰
必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的晉江工程啊……她不清楚工程前進了多少,但她很清楚這幾個月是自她十六歲之後,最輕松快樂的日子。
這些輕松快樂的日子,絕對不是她一人獨自得來的,而是承于一郎哥、懷寧、東方非,有他們,她才會有今天的好日子……
東方非、東方非,她反復在內心低喃著。東方非啊……她心愛的男人……
靶情篇——花前月下〈前篇〉3
一陣急時雨,嘩啦啦的傾盆而下。
只離鋪子幾步,她趕緊推著東方非入鋪,再奔出來將遮雨棚拉長,徹底遮住桌椅。
她渾身濕淋淋的,抹去臉上的雨水,走進窄小的鋪里,喊道︰
「一郎哥!一郎哥!」
東方非撢了撢身上的水珠,懶洋洋道︰
「冬故,妳義兄不在吧。」
她順著他的視線,看見杓子壓住兩張紙條,一張是懷寧寫的,他不吃午飯只順路送來飯桶;另一張則是一郎哥寫的,豆腐不夠,他回家去拿,要她顧著鋪子。
「都不在啊……」她抬眼看東方非一身濕透,想了下,走到布簾後取出一套衣物,笑道︰「還好,你體形跟我一郎哥像。東方兄,今日又要委屈你當一日兄長,換我一郎哥的衣物了。」
東方非隨遇而安慣了,笑道︰
「我求之不得呢。上哪兒換?」
她模模鼻子,默默指向短短的布簾後。
鳳眸微瞇。「鳳一郎不敢拉妳的手,卻忘記鋪里也該有男女之別嗎?」
她立即答道︰
「東方兄,你非世間俗人,自然不會在乎這點小事。何況,布簾雖短,但平常我也不會在此換衣物,了不起就……不小心瞄上兩眼。」反正男人不都那個樣子。
他瞪她一眼。「妳沒衣物留在這兒?」
「有。」她取出較為厚重的上衣。「是一郎哥擔心,他認定我自燕門關受傷後,大補小補也補不回原來的身子,所以總是多留件衣物在這里讓我御寒。東方兄,你先請吧,你換完後,我也要換上衣了。」
他這才暫時滿意,回布簾後去換衣了。
她眼珠子轉了轉,拿過大杓子攪動豆腐湯。
嗯……有點心不在焉。
嗯……其實東方非跟一郎哥的身體都差不多,都是偏文人型,也不是沒有看過……
嗯……她攏起秀氣的眉頭。正所謂,非禮勿視,這一點她是學過……她放下杓子,轉身目不斜視地要拿抹布,她真的有心不斜視,但眼珠卻不受控制地睇向短短的布簾——
正巧,布簾被掀起,她看見完好的元青色長衫穿在東方非的身上。
東方非未覺她的心思,道︰
「冬故,妳快去換吧。」
「喔……」她抱著外衣,不自覺地帶點遺憾。
東方非看她一身濕,難得沒有逗她,便任她入內去換。
他走到杓子旁,看見鳳一郎的字條。哼,這個義兄真貼心,連義妹的身子都百般顧著,難怪她一心一意以義兄為重,真是兄妹情深過了頭。
不過……自他來到樂知縣,曾不動聲色注意過她的身子。她身子似是無恙,整個人朝氣蓬勃,鳳一郎還擔心什麼?
他五指微攏,細細尋思。他想起來了,以前朝中有大臣大病一場,經休養後看似無恙,但五、六年後在朝堂上莫名一倒,就這樣走了,連太醫都束手無策,找不出病因來。
思及此,他不悅地抿起嘴來。
布簾後的阮冬故不知他的想法,連忙換下濕衣。外頭腳步聲來來去去,東方非大概又在用他驚人的腦袋思索些事情吧。
他跟一郎哥都太聰明,聰明到有時令她懷疑,這兩人在前輩子八成一個是諸葛亮,一個是曹操……那她是誰?張飛嗎?
她扮個鬼臉,停止胡思亂想,先打散一頭長發,讓雨水滾落。
忽地,她听見有人喊道︰
「爵爺!」
糟,不妙!她立即站直身子,以免春光外泄。
「下官姚並謙,拜見爵爺!」
是新任縣太爺!她只手遮住胸前布條,單手往後撈撈再撈,終于撈到干爽外衣的同時,瞧見一抹熟悉的衣角擋住布簾的縫隙。
是剛讓東方非換上的那件衣衫!
她暗吁口氣,抬起小臉,然後僵住。
為她擋住布簾縫隙的人,不是背對著她,而是光明正大地面對她。
東方非神采飛揚,視線慢吞吞地從她僵化的小臉,移向她的女敕白鎖骨,再毫不保留地往下移……鳳眸燃燒著火焰,不疾不徐地以目光「欣賞兼」過癮後,才滿意地回到她的小臉上。
她瞪著他。
東方非目光與她交纏,眸露挑釁,頭也不回地問道︰
「是誰準你進鋪子來了?」
她緊緊抱著外衣,護著胸前。就算是未婚夫妻,但他這樣未免太過火了點吧?
「爵爺,下官昨日持拜帖,約定今天這時辰登門求教,但爵爺不在……」
「你是什麼東西?你說要來,本爵爺就得在府里迎接你嗎?朝廷養了一堆廢物白領薪俸嗎?」東方非不耐煩道,目光依舊不離她。
阮冬故聞言,分了點心神在他們的對話上。
姚並謙恭聲道︰
「下官不敢打擾爵爺,只是忽然想起鳳一郎在此,他的小弟懷真相貌似女,正好可以派上用場……」
用場?什麼用場?她一頭霧水,看見東方非俊臉微沉,語有薄怒道︰
「姚並謙,你的膽子挺大的,本爵爺的話你也敢違背?」
「不,下官不敢,只是……」忽地,新任縣太爺瞧見布簾後的地上有一團濕衣,這個顏色很像是方才在街上驚鴻一瞥的……
阮冬故听出異樣,也顧不及東方非徹底放肆的眼光,一咬牙,緊護在胸前的雙手松開,索性讓他在剎那看個夠好了。
她乘機穿上干淨的外衣,束好長發,再扎緊腰帶,動作一氣呵成,然後上前一步,仰臉瞪著他。
東方非掃過她帶濕的小臉跟長發,哼了一聲,反身往外走去。
她馬上跟著出來,朝姚並謙作揖道︰
「難得大人來草民鋪子,有需要小人效勞的地方,請盡避吩咐。」
「要妳效勞什麼?」東方非不悅道︰「一個人來豆腐鋪還會做什麼?不過是吃豆腐而已。懷真,妳別忘了妳尚有工程要顧,若是惹怒本爵爺,我可不敢保證會做出什麼事來。」
她抿了抿嘴,道︰
「我從未忘了屬于我的工程。」
外頭雨勢驟小,東方非挑了個近鋪子的桌椅坐下,沒有回頭道︰
「一根蠟燭兩頭燒的下場是什麼?妳仔細想想,這幾個月妳的工程進展快些,還是過去幾年快些?」
她微地一怔。他不說,她確實不會察覺,這幾個月她卸下重擔,除了顧鋪子外,豆腐鋪也招攬代寫家書、狀紙等文書雜事,如遇有狀紙,她跟一郎哥會先查清楚,再明示受害家屬該如何行事,她被姚大人明令不得步進縣府,但一郎哥可以,所以,有時候,是一郎哥陪同受害家屬上縣衙的。
現在她不算忙碌,自然能夠專心在晉江工程上。以前她與東方非是聚少離多,承諾重于情意,但現在他倆時常見面,說是日久再生情也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