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官廟勾結的意義,她還不太懂,但她隱隱覺得不舒服。當官的,不是應該跟她大哥一樣,為國盡忠為民謀福嗎?各戶人家捐錢打造佛像,真的能改變大家的生活嗎?
她百思不得其解,打算回家後再問鳳春。她模模肚子,朝鳳一郎討好笑道︰
「一郎哥,我餓了。出門前,鳳春給我幾文錢,我們去吃飯好不好?」
鳳一郎聞言,一抹嫌惡閃過藍瞳。他難以克制自己冷淡的聲音,答道︰
「人家乞丐只能喝白粥,妳命真好,才幾歲就能動用錢在外頭吃喝。」
她一呆,想了下,改口︰
「那,一郎哥,我去跟鳳春討兩碗粥來喝好了。」
「妳是千金之軀,跟個乞丐搶粥喝做什麼?妳拿了兩碗粥,就有兩個人因此餓肚子,妳懂嗎?」
剎那間,阮冬故細細的眉頭攏成一團。
鳳一郎見狀,真想賞自己一巴掌。「冬故,是我不好,妳還太小了……」
「我不小了,我九歲了。」小臉十分慎重。「一郎哥,冬故駑鈍,還不能明白一郎哥的道理,但,冬故想講自己的道理。如果照一郎哥的話,冬故不能在外頭花錢吃飯,也不能跟人搶粥,那我豈不活活餓死?」
鳳一郎有抹狼狽。「我並不是……」
「我听鳳春說,爹是白手起家,他老人家是個童叟無欺的務實商人,冬故肚子餓,用爹賺的錢吃飯,應該是理所當然,冬故自認並未揮霍無度,何以不能花錢吃飯?」
他滿面通紅,雖然明白她試著解釋,但他總免不了幾分難以下台的尷尬與惱怒。
她輕輕掙月兌他的手,小小眉頭還是擠在一塊,像個小大人一樣地負手而立。
「一郎哥,昨天晚上睡覺,鳳春一直抱著我……」
鳳一郎一愣。她扯這做什麼?
「她好像怕我突然不見,抱得我很不舒服,可是冬故又不好意思驚擾鳳春,只能一夜無眠……早上是睡了一下下,但一晚上,冬故一直在想一郎哥說的故事。」
「……故事?」
「後羿射日的故事。」她正色道︰「冬故左思右想,想了很久,明明後羿兄台射下九個太陽,讓一些人照不到陽光,為什麼他還能被後世稱作英雄呢?」
這也要想?她未免太笨了點吧。「因為多數人感激他……」
她搖搖頭,道︰
「如果只是這樣,怎能流傳這麼久呢?依我想,因為後羿也是少數人之一。」
「什麼?」鳳一郎錯愕。
「因為後羿兄台就是一郎哥說的,只能躲在陰暗處的少數人之一。一定是他跟那些少數人商量好,寧願一生一世都照不到太陽,也不能讓世上多數人活活被曬死。一郎哥,有一次,我在門外听見大哥跟鳳春說,如果再來一次,明知自己眼瞎一輩子,他還是會義無反顧去挽回那條人命,冬故認為,大哥跟後羿兄台一樣,都是真正的英雄。」
鳳一郎瞪著她,一時說不出話來。眼前小小白發孩子,是那個很笨的小姐嗎?
「一郎哥,其實我一點也不想當不知民間疾苦的晉惠帝,但如果在你眼里,我像他,那就是我的不好,我該改進。」她坦率地說道︰「雖然我是千金之軀,但我也是只想要一郎哥快樂的冬故,一郎哥的頭發白,可是你不是老伯,你是冬故的一郎哥,是鳳春的一郎,是懷寧的鳳一郎,這樣是不是還不夠?你還想成為誰的一郎呢?」
鳳一郎還是瞪著她。
她見狀,抓抓白發,小臉苦惱。「冬故還是太笨了,無法清楚表達,是不?」早知如此,她就多塞點書進肚子了。
「……冬故,妳別抓頭發,小心掉發。」他沙啞道。
她很想說︰她掉發也沒有關系啦。但她不敢說,不然傳到鳳春那里,她此生完蛋也。
她偷偷覷著一郎哥,看他沒那麼惱火了,不由得暗吁口氣,這氣她才吐到一半,可怕的叫聲就嚇得她嗆咳起來。
她抬頭一看,臉色大變。不知何時,十名壯漢拉著的粗繩竟崩裂開來,大佛像因為車板的傾斜而倒向粥攤。
她大叫一聲,如箭矢般的彈出去。
「冬故,別去!」鳳一郎撲了個空。
粥攤前還有來不及逃生的百姓,阮冬故用盡一身所學,及時滾進黃金大佛像下,以小小的背扛起了那巨大的重量。
「小姐!」鳳春驚恐叫道。
小臉憋成一團,咬牙低喊︰
「快出去!快!」好重!她推倒百年大樹輕而易舉,要她推翻幾箱黃金也不是問題,但她個子太小,以背扛著這大佛像實在很吃力。
本來會被壓死的乞丐群連滾帶爬地奔離。阮冬故眼花花,小背脊愈來愈彎,整個人已經快被壓垮了,她沙啞嘶喊︰
「鳳春鳳春,都走開都走開!」
鳳春眼淚已經掉下來了,還沒有開口,鳳一郎就沖上前大喊︰
「四周的人全讓開!若是被波及了,別要怨人!」
話一出口,廟前的百姓紛紛走避閃躲。
「冬故,可以了!」他迅速拉著鳳春,退出危險的範圍內。
阮冬故一咬牙,運氣全身氣力,將背上大佛像甩出的同時,小身體朝反方向滾了幾圈,想要爬起,但腰骨如被刀斧劈下般,難以承受的劇痛讓她整個人趴倒在地。
「小姐!」鳳春的叫聲淹沒在佛像落地的巨響里。
「好痛好痛,鳳春別扶。」她臉白如紙,氣弱地說︰「等一下,我背痛痛。」
「一郎,快,快去叫大夫!」
「我已經差人去叫了!」鳳一郎急聲道,在她身旁蹲下來。「冬故,別亂動,我怕是傷了腰骨,等大夫來再說。」他心急如焚。
「傻瓜傻瓜,妳來擋什麼?」鳳春罵道,一臉著急。「少爺已經出了事,妳要再出事,要我怎麼面對九泉下的老爺?」
阮冬故很想安慰她,但背痛震得她喉口陣陣發麻,吐不出一字半語來。
「原來是阮府的人啊!」
有人在說話,但她無力仰起頭看,只在一陣痛霧里听見那人說道︰
「你們把專程請來的佛像摔成這樣,這是對神佛不敬,如果摔壞了,你們賠得起嗎?」
鳳春咬牙,忍著滿腔著急,低聲下氣地說︰
「她是為救人,還請官爺見諒。」
闢爺?原來是身有官職的人……阮冬故暈沉沉地,內心疑惑。為什麼眼前這個官,跟大哥完全不一樣?
「救人?幾個乞丐的命比得過這尊佛嗎?如果今年永昌出了大災大難,你們阮府的人要如何賠?你們這等于是把神佛踐踏在腳底下,看看這個……這個……這是什麼啊?我長這麼大,第一次看見藍眼楮的人,這是什麼人?該不會是災星吧?這麼奇怪……」
這官爺在說一郎哥嗎?她很想抬頭,卻沒有辦法做到。四周百姓愈來愈鼓噪,她听見一郎哥喊道︰
「讓大夫進來!先讓大夫進來,別圍著啊!」
她從來沒有听過一郎哥這麼大聲的說話。他是為了她嗎?
不打緊,她的背還好,痛一痛忍一忍就過了!她是千金之軀,但她有練武強身,算是銅筋鐵骨,一定能站起來的!
只是,她還是笨到百思不得其解,不得其解!
人命為先,不是嗎?她所學所听所聞,人命理當為先,為何這些人,卻認定佛像比較重要?
還是,乞丐的命不重要?懷寧曾是乞丐,但在她心里,懷寧是很重要的人啊!
突然間,她看見眼前的官靴朝她的小臉踢來。她根本避不開,只能做好準備任他踢一腳,但靴尖還沒踫到她,就被一郎哥擋下。
那一腳,踢的是一郎哥的身體。
不知道是不是被背痛牽連,她的心也跟著好痛,不由得拳頭緊握,咬牙切齒,大喝一聲,即使痛死了也要逼自己一躍而起,跳上附近的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