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味飄散,十分像那苦飯的味道,她似有了悟,低頭看著本來要給歲君常的強身藥丸。
現在好像用不著了呢……
她安靜地走出礦場。
礦場外面有夜市,是由縣太爺代管的,除了歲君常外,其余礦夫都能自由逛夜市,這是縣太爺的德政,存心要在將來接手歲家礦場時,常平縣百姓沒有太大的反彈。
她走進夜市,瞧見四周熱鬧一如她在各縣游歷的夜市。
「姑娘,需要我為妳畫張像嗎?」
熟悉的聲音在身邊響起,她吃驚地轉身,瞧見其中一攤是賣字畫的,坐在矮凳上的年輕男子是——
那男子,食指舉上唇,然後提筆蘸墨,朝她笑了笑。「請坐。」
她神色難得激動,連忙坐下。
「姑娘,妳生得好相貌啊,笑瞇瞇的,跟方才我在夜市街尾買的小彌勒好像。」
她往桌上看去,發現木雕小彌勒雕得精美又可愛。
「姑娘愛不釋手,那就讓在下送妳吧。」他微笑,利用作畫,堂而皇之盡情盯著她看,見她張口欲言,他道︰「對了,就叫我畫師吧。」
「畫師……我真想你。」
「想我?咱們素未謀面,哪來的想不想問題,要是教妳的意中人听見了,那可麻煩了。」
萬家福聞言,立即想起一事,臉微紅,輕聲道︰
「家里人為我談了一門親事……我想拒絕。」
「為了一個罪犯,值得嗎?他可是殺了京師稅收官的重刑犯,再過兩天,京師派官員來此,歲家銀礦只有兩個下場,一個收歸官營,一個為民營但指定人選。現今朝中極缺白銀,但朝中無礦業人才,收為官營,只怕連稅收的份也拿不到手了。多半會是民營吧,到那時,歲君常必死無疑,縣太爺才能順利接手。」
「人不是他殺的,稅收官死的那晚,我跟他在一塊。」她話一說出口,赫然發現面前的年輕男子抹上極為可怕的臉色,而後像察覺她的詫異,他立即溫笑︰「這樣不好。男女共處一夜,對妳名聲不好。」
「那是非常時刻。全仗他相救,不然今天你可要為我上香了。」她柔聲道。
年輕男于抿了抿嘴︰「妳是天生福星,不吉利的話別說。即使他沒有及時救妳,也會有其他人適時地救妳出險。他能跟妳在一塊,是他幸運,沒有死在該死的地方。」頓了下,深深注視她半晌,雖然滿心不甘願,但這種事遲早會發生。「那天在朱樂縣我雇馬車前來常平縣,不料馬車中途出了問題,當我到達常平縣時,已經四處流傳歲家主子失蹤的消息。」難道一切命中注定?他若提早半個月到,只怕她芳心暗許他人的機會是零。
萬家福微笑道︰「你對我好,我是知道的,三……」
「別喊我,妳背後一直有人在跟著妳,妳知道嗎?」
她微詫,直覺不回頭,當作沒事人一樣。
年輕男子暗自贊許她的鎮定,說道︰
「妳一出礦場,就有人跟著妳,是縣太爺的兒子,那個叫年有圖的。」
「年有圖?」
「是啊,听說早年他是縣太爺在外的私生子,因為年家無後,才將他收了回去,好像還有個小妹,自幼待在礦場,以礦場為家,縣太爺沒打算讓她回年府。」
她皺眉,而後搖頭。「沒有關系,等事情結束後,我帶有路回家鄉,讓她瞧瞧我住的地方。」
年輕男子也不問她與那個年有路的感情有多好,只道︰
「是該等事情結束。」首要撤掉她的罪名,第二要那縣太爺知道惹到萬家人的後果,三要得罪過她的人全沒個好下場,這才能叫事情結束。
「我很好,你別亂來。」她強調。
「妳何時見過我亂來?」年輕男子愉快地說︰「原本我打算等妳走完最後一個縣,好陪妳一塊回家的,可惜始終是遲了一步。姑娘,妳笑起來一定很好看,笑一個我看看。」
萬家福知他疼她入骨,不由得朝他展開快樂的笑容。
年輕男子看了一會兒,微微一笑︰
「很美的笑容。妳一直守著承諾,不隨意對人笑?」
「嗯。」
「歲君常呢?有對他笑嗎?」
她臉微暈,點頭︰「不知不覺就……」
他皺眉︰「原來是瞧了妳的笑容啊……」
「不是。」一想到她就想笑。「他的審美觀有點古怪。他覺得我生得奇丑……別生氣,他不是有心的。一開始我以為他戲弄我,後來我發現他不管見到誰,都覺得很丑。」連有路那麼可愛的孩子,歲君常也搖頭嘆息,說她將來要嫁出去難了。
「有這種男人?」年輕男人微詫︰「那他看過妳生氣的模樣?」
她搖頭,而後警覺地說︰「你別故意讓我生氣。」
年輕男子但笑不語,將畫像畫完之後,交給她。
「妳說,像不像妳?」
萬家福接過,認真地打量,點頭笑道︰「好像呢。」
知道她一向喜歡他的畫,年輕男子心情頗好,道︰
「瞧妳,瘦了點呢。晚上若是通鋪太過悶熱,妳出來走走,隨意在樹下打個盹也沒有關系,我派人混進去守著妳,不會有人敢動妳的。」
她暗自吃驚,沒有想到原來礦夫里也有他的人手……是啊,外地人一進常平縣,若要動什麼手腳,其實是很方便的。
她老覺得歲君常老神在在,該不會是私下有所動作,與外地人接觸
「三更半夜的,妳在這里跟陌生男人耳鬢交接,是否太不知恥了?」年有圖的聲音冷冷傳來。
年輕男子雖然嘴角還是噙笑,眸瞳卻有些冷意了。
萬家福見狀,暗叫不妙,不動聲色地起身。「畫師,謝謝你了。」有些安撫地朝他一笑,才轉身面對年有圖。
「年公子。」
「哼!」年有圖沒個好臉色,催促她離開攤位,走回礦場。「那是妳的畫像?」
「是啊。」萬家福順勢攤開墨跡未干的畫像。
年有圖一看,傻眼。
「女孔子?」除了沒有胡子、沒有皺紋,整個人看起來很像是他見過的孔子相,萬家福再怎麼像彌勒佛,也萬萬不會像孔子,那人真是畫師嗎?
萬家福柔聲答道︰「他畫得很好。」
是畫得很爛吧?但重點不在于此。他瞇眼,道︰
「萬家福,妳雖名為家福,但妳應該知道妳惹災的本事,如果不是妳來到常平縣,今天絕不會搞成這樣子!」
她一臉輕愕,溫聲道︰
「年公子,請不要將一切過錯都怪在我身上。」
「就是妳的錯!朱樂鎮的客棧老板因妳而失去一間客棧……」
「他半夜沒有顧到燭火而失火燒了客棧,我只是其中一間房客,如果照年公子所言,那麼客棧里人人都是災星了?」
他聞言,啞口無言,過了會兒不死心再道︰
「妳一來,歲爺失去礦場也是不爭的事實!」總之,就是禍害!
「如果我不來常平縣,縣太爺就無心謀奪歲家銀礦了嗎?」她並非反駁,只是陳述事實。停下腳步,注視著他。「年公子,任何事都有一個起因,絕對不會因為我的到來而無中生有一件災事。」
「……那是妳在強詞奪理!」他很心虛地說。
她只是搖搖頭,沒有多說什麼。
「如果妳想離開,我可以連夜送妳出縣。」他壓低聲音道。
她目不轉楮地看著他。
他以為她沒听懂,再俯頭靠近她一點,道︰
「如果妳怕帶罪身,我想辦法撤銷妳的罪!只要妳趁早離開!」
「年公子,最近歲君常是如何跟你說話的?」她忽然問道。
「什麼?還不是老樣子!」
「原來如此。」她點頭。
「萬姑娘,妳在暗示什麼?暗示歲爺說話像死人一樣難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