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聞言,天生悲苦的臉剎那受到重擊,正要開口駁斥,忽然听見歲君常說道︰
「喏,你去問礦洞里的礦夫吧,他們都知道萬家福在哪兒,不過你明著問她,不會有人回答你。萬家福畢竟現在有罪在身,沒有人願意跟她扯上關系。」
「原來這樣啊,那我該如何找出萬家福?」
「你就說︰我是縣太爺派來的。」
少年愣了愣︰「就這樣?」
歲君常神色自若地說道︰
「現在常平縣是縣太爺的天下,里頭的礦夫全是縣太爺派來的,連我也管不動,你要記得,現在我對他們毫無利用價值,所以絕不能提到我。」
少年認真地點頭。「你說的是。」難怪老大夫會對歲君常疾言厲色,正是因為他沒有勢力了。人啊,真是現實。
「記得,不管他們怎麼問,都說是縣太爺派來的。」歲君常好心地微笑,然後轉身離去。
「歲兄,感激不盡啊。」少年二話不說,轉身入礦洞。
礦洞里的工人個個虎背熊腰,忙著開采新礦。少年叫道︰
「各位兄弟好!我是來找萬家福的!」
丙然!沒人理他!
「我是縣太爺派來的!」
有的礦夫停下工作,往他看來。「縣太爺派來的?」
少年很熱情,但面容實在很悲淒地說︰「沒錯,我是縣太爺派來的!絕對不是那個罪犯歲君常派來的,我來找萬家福!」
「找她做什麼?」所有的礦夫停工,往他走來。
少年吞吞口水,道︰「這個……縣太爺要找的,命令我帶她離開這里回縣府。」既然縣太爺代管礦場,那要討個萬家福應該不是難事吧?
礦夫愈走愈近,把他逼到牆角。
少年連喊︰
「喂喂,有沒有必要這麼近?喂,我是縣太爺派來的,你對我揮拳頭示威做什麼?我真的是縣太爺派來的,用不著對我這麼親熱吧?喂喂——救命,我是縣太爺派來的,跟歲君常完全無關啊,萬家福,出來啊,救命啊——」
慘絕人寰的叫聲遠遠地從礦洞里飆了出來。
歲君常心情愉悅,拐向另一頭的礦場。
采礦場佔地極大,自他簽了轉讓文,轉為礦夫後,礦場就多了許多工頭。
意義為何,不言而喻。
他淡掃一圈視線範圍內的礦場,最後定在樹下的小老頭跟年有路。
他舉步上前,渾然不在意四周的礦夫都在偷偷注意他。
「歲、歲爺爺!」年有路趕緊拍拍衣服起身。
萬家福抬眸瞧見是他,先是面露微笑,而後注意到他上身赤課,不由得連連避開目光。
「在吃飯啊。」他走到樹下,看見一大一小捧著飯飯碗。
「嗯。你還沒吃嗎?」
「沒有。」他隨意坐了下來,眼前赫然出現一大碗飯,他看著那碗飯後的小眼楮,平聲道︰「不用,妳自己吃吧。」
「我、我可以再去拿。」年有路囁嚅道。
「不用。」
萬家福聞言,黛眉微攏,輕聲道︰
「為什麼你說話這麼難听?」
歲君常看她一眼,迅速捏了她的臉一下,哼聲︰
「我就愛這樣。小老頭,我沒長那麼高,妳視線抬那麼高,在看誰啊?」
她微惱,低聲︰「你怎麼不穿衣服?」
「我又沒全身光果,妳緊張什麼?我穿不慣粗衫,不如打赤膊,我都沒害臊,妳羞什麼臉?」語畢,瞧見年有路小嘴微張,好像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她認識的歲爺爺,他索性接過她吃了幾口的大碗。「妳再去拿一份吧。」
年有路高興地點頭,立即跑去領飯的廚房拿。
萬家福還來不及說話,就看見他把手頭那一份飯菜跟她換了過來,她微怔,又听他說︰
「我不吃外人的口水。」
「……」意思是,她的口水勉強可以接受了?她臉微紅,關心道︰「我听說,今天是另一頭礦場在看大夫,你體內毒素未消,大夫有開藥方給你嗎?」
「沒有。」他吃了幾口,又覺得難吃,于是放下飯筷。「這飯真苦。」
她應了聲︰「這幾天的飯的確是苦了點,有路說廚子生病,所以老是煮壞了飯。」連她都覺得有點難以下咽,但礦夫女工們完全沒有人在吭聲,似乎是習以為常了。
不過,現在她在乎的不是飯苦不苦,而是——
「大夫怎麼沒開藥方呢?難道他不知道你身上帶病?」
「他知道啊,但是他拒絕為我寫藥方。」歲君常看她一臉疑惑,好心地解釋︰「他怕麻煩。」
「麻煩?」
「不是縣太爺私下吩咐他不準為我看診,就是他怕一看診,為他惹來麻煩,總之,就是有理由吧。」他毫不介意地說,同時很粗魯地拉過她的長發湊到鼻間聞。「現在妳可沒臭味,說起來,那十幾天我一直忍著妳的臭味,也算是厲害了。」
她用力拉回她的頭發,見他根本沒有松手的打算,兩人拿她頭發在拔河,她只好放棄。她怎麼會喜歡上這種人呢?不,是只有一點點點心動而已。
「小老頭,這兩天有沒有人欺壓妳?」
「我很好,你別擔心我。」她輕聲道。
「誰擔心妳了?我是怕有人把我的權利搶走……」頓了下,他稍調整坐姿,遮去所有窺視的眼光,伸手模向她的臉。「是不是我的錯覺?妳變瘦了?」
她再度用力想要拉下他的手,無奈他的力道絕對遠大于她,只好道︰
「每年夏天我總是會這樣,通鋪太悶熱了,容易睡不好。」
「我還以為妳熬夜為我祈福,弄得連眼圈都像是被人揍了一拳呢。」帶些涼意的指月復移向她的眼皮下。
萬家福從來沒有讓一個男人這麼踫觸她,這個男人不是她夢想中的良人,偏偏讓她心跳不已。
「原來睡不好,也會臉紅成這樣啊……」
她聞言,心跳自動停止,默默地瞅著他。
他哈哈笑道︰「小老頭,就算妳生氣,我也看不出來。」隨即臉色一正,點頭︰「以往我可沒睡過通鋪,即使睡了也不覺得如何,不過既然妳這樣說,等將來我回歲府,第一件事就是先改善通鋪的品質吧。」
「嗯。」她輕輕應了一聲。從其他女工的嘴里,她得知歲君常不會虐待工人,對工人的私生活並不干涉,只要照常上工,別鬧出事來,通常他可以眼不見為淨,除了在生活上沒有什麼娛樂,苦悶了些外,在這里工作算是十分幸運的了。
而現在,听他說得信誓旦旦,好像隨時可以回歲家掌權一樣……
那一天,一出山月復迷宮,被年有圖發現後,他幾乎是束手就縛,毫無掙扎的。
至今想起,還是有些悸動。她喜歡年長的男子,因為年長者明白家庭的重要,會在乎夫妻是否和諧,而情愛方面,只要像她兄長疼她、尊重她,偶爾互相訴說各自的夢想就夠了。那天明明面前是大批官差,他卻動也不動擋在她的面前。
雖然沒有什麼好听話,但他像個沒事人跟年有圖說道︰
「我跟她確實沒有什麼關系,不過要我眼睜睜看見一個女人因涉嫌謀殺歲君常而被莫名處死,我還做不到。我可以不掙扎,但她必須轉進歲家礦場。」
明明是劍拔弩張的局勢,他卻先保下她的命。
讓她心弦微微震動,一回想起,就覺得這必是她將來重要的回憶之一。
年有路捧著飯碗,快步奔回來,要趁著有限的時間跟萬家福一塊吃飯。萬家福連忙說道︰
「你別對她凶,有路只是小孩。」
他揚眉︰「誰凶?」
心弦還在震動,不過這一次是被他耍賴的神色震得有些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