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侍郎,本官一向喜歡送人禮物,妳說,今年本官會送妳什麼禮呢?」
「原來大人是專程送禮,下官真是誠惶誠恐……大人今年送的是一把黑扇?」她揚眉,渾然不在意。
「哈哈,扇子豈能代表妳性子?本官听說妳原籍常縣,十年前常縣患災,走的走,留下的也只對十五、六歲的妳有個印象而已,妳曾住在阮臥秋家里三個月,後而進京趕考,是不?」
阮冬故听他專程前來,專提起陳年舊事,不由得暗自戒備,點頭道︰
「下官確實在阮臥秋家里住上三個月。」
「那麼,阮府的人,算是最後見到還沒進京前的阮東潛了?瞧我為妳帶來誰?阮家總管,妳出來瞧瞧,這個阮東潛可是妳最後見到的那個少年阮東潛?」
阮冬故聞言,頓時失去從容,迫不及待地抬頭看向從馬車出來的女子。
女子約三十八、九歲,相貌清麗中偏俊,一身商家女服,她一見到阮冬故,便難以掉開視線。
「鳳總管!」鳳一郎忽然上前喜聲︰「果然是妳!數年不見,妳還是一樣沒變,妳還記得咱們嗎?我家大人曾借住阮家數月苦讀--」
「這里有你說話的份嗎?」東方非喝斥,銳眼轉向阮家總管鳳春。「妳看清楚了?在妳眼前的是誰?」
鳳春嘴唇抖了抖,與阮冬故激動又直率的眼眸相望許久,才眼眶泛紅,低聲說︰「這是我家……我家少爺曾大力夸贊的阮東潛。」
「妳可要看清楚了,阮東潛也有二十五了吧?妳眼前這個阮東潛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若是錯認,妳也算犯了欺君之罪,妳懂嚴重性嗎?」東方非沉聲道。
阮冬故瞪著他,秀容流露怒氣。「大人,你還在懷疑下官的身分?」
「這倒沒有。打妳默寫文章後,本官就『深信不疑』妳的身分,可妳要明白,妳負責的工程由我關照,自然有人會以為妳是我的人,如果他們要找妳麻煩,不把妳逼上誅九族的絕境,怕也難泄他們對本官的心頭之恨,本官當然要詳加確定妳的身分,也好讓阮家的人明白事情輕重,免得到時他們無故否認,連累本官。」
阮冬故聞言,立即明白了他話中含意。原來他親自帶鳳春來,是要鳳春親自看過她,將來好能圓謊……當初,真沒瞞過他嗎?
「大人。」鳳一郎在她身後輕喊。
阮冬故回神,迎向鳳春,拱手輕笑道︰「鳳總管,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吧?」平日的爽朗不復見,只留孩子氣的靦腆。
鳳春不舍地看著她俊中帶美的臉龐,哽咽道︰
「別來無恙,阮大人。當日我家少爺一直等妳報喜,哪知妳就此沒了消息,咱們還當妳是忘恩負義之輩呢。」
阮冬故扮了個鬼臉,淘氣笑道︰
「是我忙著公務,忘了跟大……阮兄報喜。」忽而見鳳春流下淚,她暗叫不妙,以為久別重逢讓鳳春失態,才趕緊要再搭腔,鳳春忽然握住她抱拳的雙手。
「一路上我听首輔大人提過,妳的左手……」輕輕撫過那原該有第五根手指的缺角,鳳春顫聲道︰「怎麼會弄成這樣?」
「哈哈,小事一樁,鳳春妳可別哭。」她不好意思,索性摟鳳春入懷。她的個頭還小鳳春一點,看起來像是少年抱少婦,有點不成體統。
「大人,孤男寡女,這舉動對鳳總管名聲有損。」鳳一郎輕聲提醒。
「這倒是。孤男寡女相擁,對誰都不好,阮侍郎,妳對男男女女都一個德性啊,哼,妳瞧這是什麼?」東方非令青衣拿出幾張紙來。
她一頭霧水接過來,上頭歪七扭八的字比她還丑,不,這根本不是丑,是……
「是畫?一層一層的方塊,七層?大人,要解謎嗎?」隨意翻到下一張,看見好幾個小人大搖大擺地走在大街上,上頭有個太陽,最左邊有個丑八怪,跟她一樣少了一根手指頭,躲在看起來像屋子里的方格里。
「本官在離京之前,特地要青衣上妳的租屋,瞧瞧有沒有需要順道帶過來的東西,他在桌上發現這玩意,妳明白是什麼吧?」
阮冬故原是一臉迷惑,而後恍然大悟,欣喜若狂。「是他們!對!東方兄,是他們沒錯!一二三四五六七,我听見有人叫他七哥,七層,他必叫程七!」她小時跟懷寧貪懶不學字時,遇見不懂的生字就干脆涂鴨!那些見不得太陽的人沒學過字,幸虧她看得懂啊!要不然豈不錯失!
「妳這麼激動做什麼?」東方非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先行上車。「進來吧,本官有話對妳說。」
「等等--」鳳一郎要阻止。
馬車內卻傳出玩味的譏諷︰
「孤男寡女不該共處一室,但男人跟男人共處在一輛馬車能鬧出什麼事呢?好過共睡一張床吧?阮東潛的義兄,當日你不守住你家大人,現在才要保護她不嫌晚了點嗎?上來,阮東潛,別讓本官不耐煩。」
阮冬故無所謂地跟他們擺了擺手,又對鳳春眨眨笑眸,正要上馬車之際,她轉身搶過懷寧的飯碗,說道︰「你們先去忙吧,記得,注意天色,快下雨了,先疏散工人,別要強做。」語畢,鑽進馬車。
車門立刻被青衣從外頭合上。
「阮冬故,妳念念不忘的還是工程嗎?」
她沒料到他一開口就是這問題,笑道︰
「大人,現在是梅雨季,去年此時我沒有料到大雨直下,江水暴漲,差點毀了進度緩慢的工程,今年有經驗了,一定要注意啊。」
「怎麼?工頭沒有經驗嗎?」
她聞言,微微笑著︰「沒有經驗是常事。工人只看官員臉色做事,沒有人敢吭聲,我也只能拿時間換經驗了。」
言下之意就是她現在明白各地無一處不貪,連涉及數十萬人命的工程也敢胡亂瞎搞,淨派撈油水的廢物來。
她只是微笑陳述,卻不嘆氣。她這姑娘從不懂得嘆氣嗎?連見阮家人的激動都遠遠比不過獲知一個平民得到未來時的狂喜。她的心,到底在想什麼?
「大人用過飯了嗎?」
「我不餓。」東方非看她滿足地吃著午飯,菜色沒剩幾樣,飯倒是一桶子都是,讓他想起去年她特別可觀的胃口。
撇開她的食量,果然是個姑娘家啊。
他目不轉楮地注視她,幾乎不放過她任何細微的變化。
第一次見到她,她像個粗率又直爽的大男孩,去年她則介于少年與少女之間,今年……鳳眸掃過她俊俏中帶著美麗的容顏,肌理細致又光滑,明明應該是柔弱惹人憐愛的五官,卻瓖著一對有神又積極的眸瞳。
她抬起頭,看見他「貪婪的蛇眼」,再看看自己懷里的飯桶。「大人,你要餓了,我真的可以分你吃一些的。」
他收回過于熱切的目光,說道︰
「阮侍郎,本官很久沒有听見妳一聲早安了。」
她怔了怔,然後大笑。「大人,我在戶部的一聲早,竟然傳到禮部去了。」又開心地笑了兩聲,道︰「已過午時,自然不能說早安。午安啊,大人!」依舊中氣十足,只是年歲漸長,帶了點柔軟的沙啞。
東方非閉目享受,帶點嘲諷地說︰
「本官自入朝之後,人人所言皆戒慎恐懼,深怕出了事,唯有妳,阮侍郎……還是老樣子。」臉色一斂,他說道︰「把左手伸出來。」
她眼珠子微轉,乖乖伸出左手。
修長的男人手掌完全包住她的四指,他神色平靜地問出正事來︰
「是誰有這個膽子敢送男寵給妳?」
「啊,這事連你也知道啊……」真是丑事傳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