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再高點就不用妳抱了。」
她笑道︰「是啊,你要再高點,就輪到你抱娘了呢。」
「哼!」萬家佛說道︰「青青啊,我要抱妳妳還嫌棄呢,小家伙要抱妳,妳倒是樂得很。」
嚴仲秋看他的好兄弟坐在車夫的位子上,看起來神色極為慘白,像是剛大病一場,說起話來雖然有氣無力,但唇畔抹著淡淡滿足的笑意。
「爹,以後我長大也可以抱你的。」
「哼,幾年後再說吧。」
「相公,我來駕馬車吧。」
「不,小四說街上有喪家,妳還是少拋頭露面,省得教陰差發現了妳,出了城再說。」
「爹,小四再大一點也可以駕車了。」
「是是是,等你長大等你長大,爹跟娘都等你長大。」
陰差!馬畢青果然有問題!
嚴仲秋正要出面,卻又及時停步。此時要貿然出去,馬畢青要真是鬼怪,會不會傷及無辜的家佛跟小四?
再細看一眼萬家佛的神色。以前不覺得,那信役跟馮二說了他才發現,家佛的臉色壓根沒有血色,甚至白里透著青光……這也是馬畢青害的?
嚴仲秋幾經思量,再想下去,人都要走了,一走要再見,只怕到時會是家佛的尸骨。思及此,他不再猶豫,反身快步走回書房,取餅長劍。
「家佛不知打哪里弄來的斬妖劍,雖然我的劍只是普通的長劍,可也要跟馬畢青那女妖力拼,救下家佛跟小四才是!」
舉步要離開書房,牆上的掛畫忽然無故飄落到地面上。
「是家佛送的鐘馗食鬼圖。難道連這張圖也在暗示我,馬畢青真有問題?」原本他不迷信,但經歷了小妹被狐狸精纏上,城里又無故死人,真的不得不懷疑馬畢青不是人。既然不是人,就不該留在這世上!
他撿起那幅畫,本來要先擺上書桌,正巧對上書中鐘馗的厲目,大胡子之下的臉色有些恍惚,書房內頓時一陣寂靜。
餅了一會兒——
書房的門開了,魁偉陽剛的八尺身軀步出房門,一步一步猶如腳踩小表一般,他所經之處,地面發出淒厲的哀號聲。
躲在轉角的少年,全身縮成一團,搗住耳朵瑟瑟發抖。
「我的老天爺……有沒有搞錯……」那少年連自言自語都打著劇烈的戰栗,上唇幾乎對不住下唇。「書生,你到底是什麼妖怪?還是你妻子才是真正的大妖怪?連食鬼的大人物都出來了……」
完了完了!他躲在嚴府里,只是想仗著嚴仲秋的正氣,佔住地盤而已,偶爾能夠嘗嘗男人的美味就夠了,哪知這書生一進嚴府,就引出這樣的大人物,要是他再待下去,等鐘老爺解決了書生一家子,說不得就輪到他了……他不要活生生地被鐘老爺吃掉啊!
將包袱放進車內,馬畢青先去將後門打開,對著萬家佛微微甜笑,讓他先駕著馬車出後門,她看見馬車後面的小四,連忙道︰
「小四,你坐進去點,老坐在車邊,小心掉下來。」
小四立刻乖乖縮回去,看著娘親要走出後門,突然之間,他看見院內的樹葉在飄動,明明沒有風的啊。
他沒有多想,用一個很大的笑顏回報娘親的微笑。一輩子住在馬車上也沒有關系,只要爹娘都在,就這麼流浪著,他也心甘情願,很快樂很滿足了。
萬家佛駕著馬車,回過頭,說道︰
「青青,妳跟小四上了車可以瞇下眼,唔,我瞧過那土黃色布料,其實正適合我的身高,小四的衣服可以緩做,不如……」瞪著樹葉不尋常的飄動,今日無雲無風,唯獨靠著青青的地方,開始起了旋風。
平康縣萬家佛之妻馬畢青,享年二十四,于十二月初八死于家宅之中,陽壽已盡,為何還賴在此處不肯隨陰差下地府?馬畢青,跟我走!
細微淒厲的聲音再耳熟不過,萬家佛臉色遽變,大喊︰「青青!快上車!」
馬畢青雖是一臉疑惑,但也知道有不尋常的事發生,她立刻奔前要跳上馬車,哪知後門「啪」地一聲,被疾風用力關上,徹底隔開他們一家子。
萬家佛迅速跳車,用力撞擊後門,怒叫︰
「青青!」
小四回過神,跟著爬下車,用小小的身體一塊撞門。
「爹,爹!怎麼了?誰關的門?娘呢!為什麼不讓娘出來?」
「地府有人來抓你娘了!」他一介書生,再怎麼撞也撞不開這堅固的嚴府後門,他轉身對著小四叫道︰「去把你娘的劍拿來!」
小四心一跳,用力搖頭︰「爹,你不能踫劍的!」
「去拿劍!」他怒吼,不再理會兒子,拼命撞門。
小四嚇得趕緊上車取劍。長劍又沉又重,平常他了不起只能抱著劍,卻沒有辦法抽劍砍東西!如果他再長大一點就好了,只要再大一點點就好了啊!
「青青!青青!誰叫妳,妳都不要回話!誰要帶妳走,妳都別走!妳魂魄里多了半個我,他們拖不動妳的!只要妳別心甘情願跟他們走!青青,妳听見了沒?」
「爹……」
萬家佛低頭看見兒子取劍過來,立刻接手,抽掉長布,緊握住斬妖劍的劍柄,掌心像在燒灼一樣,霹哩啪啦,一層皮一層皮地燒著!
「爹!」
「走開!」
他抽出長劍,僅僅劍面閃過的白光就令他神魂欲裂,他咬牙忍著,高舉長劍,用力砍向堅固的後門,連砍了三次,才將後門劈開,他立刻用肩頂向那扇門,隨即門被撞開了。
「青青!」
「娘!」
萬家佛父子沖進後院,看見她緊靠在樹前,神色極為難受,身側拳頭緊握,身子不時被用力扯動,那模樣,分明有人在勾她的魂魄離體。
「娘!」
「小四別過去,會讓你娘分心的!」萬家佛咬牙,對著她四周喊道︰「你們帶不走她的,青青無故被瘟鬼害死,她是枉死的!為什麼你們還要窮追不舍?」
平康縣萬家佛之妻馬畢青,享年二十四歲,陽壽已盡,生死簿上確實這樣寫著。萬家佛,你拖住你的妻子,賴在這副身軀上,終究不能像常人一樣,還累她錯過投胎轉世,你所犯的過,地府一清二楚。
「我要犯了錯,就來找我啊!什麼生死簿!什麼投胎轉世!她是馬畢青,今生今世都是我的妻子,她是無故枉死,你們要真帶她走,我非要上告天庭不可!」斬妖劍只斬妖,對地府的鬼官應是無效,但他不甘心,緊握著那把劍,隨時要抓機會拉回青青。
「上告什麼天庭?萬家佛,你半人半鬼,禍及無辜百姓,理當消失在這世間,還能上告什麼天庭?」來人聲似大雷,說話帶著異樣的腔調,同時咬文嚼字像個讀書人,只是身材太過魁梧驚人,炯亮雙眸帶著濃濃殺氣。
此人每走一步,腳下小表的淒叫不斷。萬家佛緩緩轉頭瞧去,看見廊腰走出一名再眼熟不過的大漢,然後,他閉上眸,哼笑一聲,再張開時已是一片平靜。
「從我看見那幅鐘馗食鬼圖時,我就料想,世間事絕對沒有巧合這種東西,當日青青死于急病,不是巧合;在馬車上遇上嚴仲秋,不是巧合;嚴家人被妖怪纏上,更不是巧合,這一切從一開始,就布好了線,等著收網,老天爺早在我跟青青相遇之前就注定了嗎?注定我跟她,無法白頭到老。」
「爹!」小四遲疑地看了一眼嚴仲秋,顫聲道︰「嚴大伯他……」可以幫他們的吧?爹還幫嚴大伯除妖啊!
「小四,那不是你嚴大伯。現在站在你面前的嚴大伯,已經被附身了。」自始至終,萬家佛都很平靜地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