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惡,正因為是頭一遭,才迷迷糊糊地閃了神,指月復輕輕踫著舌尖,真有點痛,可是嘴里卻滿滿是他的氣味。
這一板一眼的男人啊,會這麼主動吻她,到底是為了什麼呢?要說是出自他本身的,那是絕不可能的事,八成是跟東方非來的那晚,她到他房里讓他分散心神一般,他不想讓她爹左右她的情緒吧。
又舌忝了舌忝唇,讓他的氣息染滿自己的口舌之間,胸口溢滿快樂,然後很坦率地笑。
「阮爺,先前我承諾過你,有什麼話一定會說,絕不讓你在黑暗中獨自揣測想像。我向往平淡如水的感情,最好相敬如賓,它日你若老死,我也照樣過得下去,我不要像我爹一樣,愛之入骨到毀滅自己。」她暗暗吸口氣,又漫不經心地笑︰
「可惜,縱非親生父女,但我受他的影響太深太深了。阮爺,我說實話了,你可別嚇跑啊!我一旦喜歡上一個人,就不會再改變了,所以你要憂國憂民,不小心憂到成疾走了,那你不要走得太快,要等我啊。就算在九泉之下,我也非要讓你瞧瞧我的長相不可!」
「你胡來!」他惱罵︰心里一陣難言的情緒。這女人,就是擺明了要跟他作對!簡直無視世間該依循的正路!
她扮了個鬼臉笑道︰
「阮爺,我就是愛胡來啊!不開心的事我才不做呢!」她勾起他的手臂,慢慢往秋樓走去。
「你若要我歡心,就不要胡作非為!」
「阮爺,你歡心,又不是我歡心,我才不干。咱們打個商量,我送你回秋樓,天這麼冷又黑,不如在你房里待一會兒——」
「未及成親,你不該在我房里多逗留。」他冷冷道。
唉!她暗嘆,很快又振作,不死心地說︰
「接下來的半個月,我一定很辛苦,天天面對畫作——」
「你若再喝酒,休想我再理你!」
這不是存心要把她吃得死死的嗎?她一向隨意慣了,要學他一樣一板一眼的,她可不行呢。
「那肯定會不快樂的。」她笑。
「你心里想著快樂的事便是。」
「快樂的事啊……阮爺,那咱們再打個商量好了,每天就這麼一次,親我一口,我一定會有精神作畫,絕不讓那個狗官看扁人……」
第九章
半個月後——
她咬著畫筆,只手拿著另一枝筆涂著朝服,听她爹解釋背景焦距透視的理論。
「衡兒,你真有在听?」
「有有有,我在听呢。」多年功力已達深厚境界,咬著筆也能說話。
樊則令盯著她一會兒,目光移到她筆下的顏色,溫聲道︰
「你又忘了光線的角度嗎?沒有光是打兩側同時來的。」
「款,我忘了忘了。」她笑道,連忙修改。
「同樣的理論換湯不換藥,不管你畫哪家的建築物,甚至是皇宮內院,只要你抓住了焦點,要在畫中創造另一個世界並非不可能。三衡,你是畫師,並非畫匠,理應追求進步才是。」偏偏她胸無大志,讓他懊惱。
「爹,是不是畫師,我無所謂,快樂就好。」她笑道,東看西看畫中肖像,完全不覺束起的長發又不小心沾了好幾種顏料。
樊則令默不作聲半晌,才拿過她嘴里的筆,站在她身邊幫她補修。
「衡兒,你是我故友之女,他既有繪畫長才,你必定也有,如此輕忽未免太過可惜。」
「爹,這幾個月你在哪兒?」她沒答反問,頭也沒回地閑話家常。
「我在平縣幫一戶人家在長牆上畫戲曲兒。」
「戲曲?」她頗感興趣︰「爹,你不說過油彩上牆,沒個幾年就會剝落嗎?」
「主人要求,我這書師能說什麼呢?他要畫的戲曲兒叫‘青天審案’。」
「挺好玩的樣子。」
「是啊,我原以為是‘包公審案’,沒想到那老主人說,他府里有兒子明年就要應試科舉,盼他一舉高中,成官之後能像幾年前的青天老爺,為民喉舌為民申冤。」
「幾年前的青天老爺啊……」她也認識一個,只可惜辭官不做了。
「那戶老爺也忘了青天老爺叫什麼,只記得當年在平縣鬧了好大一樁冤案,全靠那青天老爺拼著眼瞎的可能,赴法場救人。」
補修的筆停了,她緩緩抬頭看他,笑意斂起,啞聲問道︰
「爹,他連青天老爺的名字都記不住嗎?」
「是記不住。」樊則令柔聲道︰「當年他也在法場,以為那小孩死定了,沒料想劊子手舉刀的那一刻,有個身穿官服的年輕男子策馬而來,當時那男子血流滿面,眼不能視物,還是有人拉住他的馬,他下馬二話不說,立刻阻止監斬官,在劊子手下留下那件冤案的最後血脈。為求畫作真實,我跟那老爺子一一對照朝中官服,才知道那件官服是都察巡撫穿的。」
她目不轉楮地望著他,低聲道︰
「爹,你說過,沒有人會記得另一個人的所作所為。」
「我是這麼說過。」他承認。
「可是,我遇見了一個男人。他一點也不在乎誰會記得他,他只做自己認為對的事,被他救過的小孩從六年前就來等著報恩了,現在你又告訴我,在這世上還有人不曾相識,卻在記憶中將他收起。」
「是啊,連我都吃驚。」來了阮府,才發現阮臥秋曾任都察巡撫,雙眼也失了明。「我完成了那圖來找你,才發現他的長相與我所畫的完全不符。現在也算是補償了吧。」看著畫里的男子,極似阮臥秋。他並未與這人深交,畫出的圖只具形而未達神韻,但在油畫之中已是水準之上。
她沉默著,修補完最後的工程。外頭鳳二郎叫道︰
「杜畫師,好了嗎?那混蛋已在正氣廳等著了呢!」
「好了好了。」她取出印章蓋上,拉過畫布,將鳳二郎喚進扛畫。「爹,你跟我一塊上正氣廳吧。」
「我只是個助手而已,何必過去?」
她跟他走到畫室門口,然後轉身笑道︰
「難道你不想見見朝中權傾一時的東方非嗎?」
樊則令微微一笑,搖頭︰
「我對此人並無興趣,當年我辭去宮廷畫師之名時,他正好受聖上恩寵,打過幾次照面而已。」
她沉默,又道︰「爹,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教我的。你教我做人要自私自利,人都得這樣才活得下去,可是,我一直在找一個推翻你所有想法的男人,而現在我找到了。我答應他,不對他玩心機、不隱瞞他,即使有些事明知道也不能說,我也不會瞞他。」
「是嗎?」
她暗暗吸口氣,道︰「我就是太听話了,所以一直不敢說。現在,我要說破了。爹,我一直想盡辦法挽留你,我才不管你心里到底有多愛誰,我只知道你還年輕,不必追尋而去!」
「衡兒,你跟我很像,你知道嗎?」
「我知道。」
「有一天,你也會為這個男人走上絕路。」
她模模鼻子,笑道︰「爹,我的自私是你教出來的,你也沒教過我什麼叫將心比心,你要自盡,我這個當女兒的想盡辦法也不允,它日我不想獨活時,那也得要看有沒有人斗得過我了。這兩者可沒什麼抵觸啊。」
「你這丫頭……」
「何況,爹你還沒找著真正適合當你弟子的人,你要下黃泉,你的畫技就沒人留傳啦。」哎啊啊,說出來的感覺真好!以後明著來,再也不必絞盡腦汁,暗地阻止了。
樊則令目不轉楮地注視她離開,垂下視線沉思。她爹是頗負盛名的畫師,若是放棄她,未免太可惜了。
「杜畫師!」
樊則令回神,瞧見阮府女總管鳳春急忙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