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眯眼,然後緩綻出笑︰「杜姑娘,你的暗示夠明顯了,要本爵爺當作沒看見你嗎?為什麼我听你說話挺耳熟的呢?」耳熟到幾乎覺得天天听見這樣的話。
「杜某從未上過京師,也不曾見過大人啊。」
「我也確定沒有見過你。杜姑娘,我呢,最忌諱外人欺騙。通常敢欺我的下場,非死即傷,你可要有心理準備啊。」薄唇掀笑,透著陰沈。
杜三衡笑道︰「大人,杜某不過是一介小女子,充其量掛著畫師之名,平日為人作畫聊以糊口,而大人您是尊貴之身,我哪來的機會欺騙你?縱然有此機會,依大人的聰明才智,怎會被我所騙?」
狡猾之人他不是沒見過,但此女是個中之最,他正要開口,忽然听見有腳步聲往此地而來,杜三衡也听見,兩人循聲往拱門瞧去,後者訝異,隨即笑道︰
「阮爺,早啊。」後頭的陳腔爛調就免了。反正他听了也當是放屁……他的臉色有些難看,也難怪啊,一早清醒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爬上他的床,讓他不得不在椅上睡一晚,還毀了他清白的名譽。款,出師不利、出師不利。
「杜畫師,我不是要你馬上來秋樓作畫嗎?」阮臥秋不悅道,身邊的陳恩則狠狠地瞪著東方非。
杜三衡面不改色笑道︰「我正要過去呢。」向東方非揖禮,道︰「大人,請恕杜某不陪了。」
她見畫已燒個精光,便走過東方非,停在阮臥秋的面前。他眼上已蒙上白布,無法看見他那漂亮的丹鳳眼,好可惜啊……他仿佛察覺她放肆的注視,俊臉微露火氣,走過她,巧妙地擋在前頭。
「東方大人也在此?」
東方非收扇,哼笑︰
「臥秋兄,你現在才發現我,未免太過遲鈍。」
「阮某只是名瞎子,沒有出聲,我是不會知道的。」
「你也知道你只是個瞎子嗎?當你還是都察巡撫時,要在我面前保人已是難事,如今你只是一個瞎子,還是妄想在我面前保人嗎?」東方非笑道,瞧見他身後的杜三衡微微眯起眼,心里匆地大樂。「臥秋兄,你這個畫師真有趣,能得你歡喜,必有過人之處,你與她相處,可覺有何異樣?」
「異樣?杜畫師長才過人,阮某聘她進府作畫,並無不妥之處。大人,您在宮中一向不喜留像,杜畫師對你來說,並沒有任何的用處。」
不喜歡留像……她直盯著他,暗叫聲「難怪」。有一種人最不願留下肖像,就是怕畫出最不為人知的一面,不像阮臥秋,行事正大光明,就算畫個七、八十張的阮臥秋,他也不怕別人看穿什麼……糟,在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想要踫觸他了。
「臥秋兄,你當真以為她就是杜三衡?」
阮臥秋不及回話,她便笑道︰「杜某有印章可證明身分,大人需要驗明嗎?」
「哼哼,臥秋兄,你听見了嗎?章子可以盜、可以仿刻。她不說以畫技驗明正身,反而以身外物驗明,你從未懷疑過嗎?」
「屈屈一名小畫師,是真是假,不煩大人勞心,這里畢竟是女眷客房,陳恩,帶大人出去,瞧瞧大人要上哪兒,你都跟著。」
陳恩雖不情願,仍然應聲。
「何必呢?」東方非眸里臉上充滿笑意,顯然自來到阮府之後他心情挺好,而巧合遇見杜三衡,他更樂。「臥秋兄,你是我極為看重的人,絕容不得有人冒充畫師來欺騙你!」輕佻的眼對上她的眸,笑︰「杜畫師,正好,油畫這玩意,我在宮中見多了,臥秋兄雙眼失明,自然無從辨真假,這樣吧,沖著我跟臥秋兄的交情,給你半個月時問,你就給我畫出一張臥秋兄身著朝服的肖像吧,你大可請助手來幫忙,若是能教我認同你這畫王的功力,那麼本爵爺就替你只手遮天,不押你進宮;若是假的……哼哼,光憑著你欺世盜名,讓我想想,該如何判你罪刑呢?」
阮臥秋皺眉,正要拒絕,卻听見身後的杜三衡笑道︰
「大人的命令,杜某不敢不從。」
東方非見她死到臨頭,仍然氣定神閑,心里反而更要在阮臥秋面前狠狠摘下這朵不知死活的鮮花……要判什麼罪呢?入軍營充妓,還是判個立斬之罪?光用想像,就覺高興不已。
「大人!」
「臥秋兄,你要為她求情?在你心里,她若真是民間三王杜三衡,你又何必為她說話?」東方非哼笑,上前附在他耳邊輕聲說︰「臥秋兄,你的眼楮瞎了,連心也瞎了嗎?你不是最討厭我這種人了嗎?何時竟也會喜歡上跟我這麼像的女人呢?」語畢,哈哈大笑,又睨了她一眼。「杜姑娘,七天之後,你跟你的畫就在正氣廳里見吧。」
秋風撲嗤撲嗤地拍打著墨綠色的衣袍,走在前面的男子忽然停下,對著身邊的少年道︰「陳恩,你先下去,我讓杜畫師扶我回秋樓。」
「啊……爺兒,她粗手粗腳的……」
「叫你下去就下去,由得你多話嗎?你是要我聞著你一身的酒氣嗎?」
陳恩聞言,咬唇,臨走前狠狠瞪了杜三衡一眼。
「杜畫師?」
「我在。」她笑,上前扶住了他的手臂,慢吞吞地跟著他往秋樓去。
「你的聲音帶笑啊……」阮臥秋沉聲道︰「你打算如何做呢?」
「船到橋頭自然直啊。」
他停步,轉頭面對她。「船到橋頭自然直?你當這半個月里老天爺會降下奇兵幫你嗎?」這個女人到底在想什麼?
「不然我該如何呢?」她想攤手,卻舍不得放掉他的手臂。最近,真的愈看他心里愈癢,好怕自己哪天被附身不小心把他吃了。
注重精神層面啊……唉,她也修身養性算了。
「你不該允諾的!」
「無論如何,他都會讓我點頭的,既然如此,不如我一口答應下來,還少受些折磨。」她笑,然後難得地皺眉,說道︰「我知道你不怎麼喜歡他那種人……」
他先是一愣,不知她話題為何遽轉。
又听她咕噥︰「我跟他可不是同一類的人。除非有人惹火我,我才會算計人家;我也承認我是油嘴滑舌了點,不過那是我享樂的方式……」
「正因他貪圖及時行樂,所以在朝中只憑自己喜好做事。」他沉聲道。
這麼巧?「冤枉啊,阮爺,我找樂子可不會拿人命開玩笑啊。」早知如此,就說她勤儉耐勞好了。
「他跟你一樣,說起話來油腔滑調的。」
好狠,存心判她死刑嘛。「阮爺,我杜三衡說起話來是輕浮點,但,我可是世間獨一無二的,你拿他來跟我相比,是瞧低了我!」
他輕哼一聲,又朝秋樓走去。她趕緊追上,攙扶住他。「阮爺,船到橋頭自然直,我自幼奉行這條金律,老天既然讓我出生在這世上,就不會不給我活路走。」
「你想得真是簡單。」也只有她這種人會這麼想吧。
「人,也不過就這麼簡單啊。」她笑︰「在我三餐不濟時,我爹收養我;當我用盡盤纏時,正好阮爺你趕走了其他畫師,你說,是不是船到橋頭自然直呢?」
他不答反問︰「杜畫師,你身子好些了嗎?」
「啊,只是空月復喝點水酒,鬧個肚痛而已,大夫也說沒事,是阮爺太太太關心我啦!」
他對她語氣里的曖昧不予置評,只道︰
「陳恩說,是你灌他酒的。」
她揚眉,扮了個鬼臉,笑︰「這不是惡人先告狀嗎?明明我瞧他心情不好,好心陪他一會兒,哪知他偏猛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