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她把宮中朝官都當是婬賊嗎?顧及身邊有世伯在場,不想損及她的顏面,只得隱忍不發。他伸出手,鳳春立刻扶住他,將他帶回椅前坐下。
杜三衡目不轉楮地看著他倆的舉動,連句話都不用說就能配合得這麼好,難怪二郎堅信阮臥秋的愛妾非鳳春莫屬。
她將視線收回,轉到那老爺子的臉上,卻發現那老爺子正暗自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那眼瞎的阮臥秋。
突然間,那老爺子像察覺她正在看自己,將視線對上她的,呵呵笑了兩聲︰
「杜畫師,你年紀輕輕就已被世人封為畫王之一,想來前途不可限量。老夫今天特地帶了一樣東西來,想請杜畫師驗明是否是真品?」
杜三衡聞言,這才注意到廳內有八面屏風……哎啊,那不是──
老爺子差人搬過來,隨即命人退下,防人似的再看鳳春一眼。鳳春附在阮臥秋耳畔低語幾句,後者點頭,道︰
「既然田世伯要驗畫,你先下去,晚點再過來。」
等鳳春離去後,杜三衡面帶微笑上前,見那老爺子得意揚揚掀了畫布──
「這是老夫兩年前高價購得的仕女圖屏風。杜畫師,你看,這可是真品嗎?」
她微微傾身,盯著油畫中細致的建築物。數名女子神色自然在大門前閑聊,猶若真人,其色彩鮮明,陰陽對比極具立體,畫面的深淺也依著西洋的透視畫法而十分真實。
即使閉著眼,她也能勾勒出每一細微處的畫法。睹畫思人,真的好懷念哪……
「杜畫師?」
她依依不舍地拉回視線,瞧見田老爺正興致勃勃地注視她,而他身後坐在椅上的阮臥秋則仔細聆听廳內的一切變化。
她的視線往上移,看著上方那「浩然正氣」的匾額半天,然後面不改色笑道︰
「這確實是杜某的畫,老爺子可沒收藏錯了。」
「杜畫師,這是你十八歲時的畫?」阮臥秋出聲,顯然之前田老爺告訴他畫的內容以及收購的時間。
她掀唇,漾笑更深。「是啊,阮爺,杜某很有可能是難得一見的天才呢。」哎啊哎啊,她沒看錯,他的顏面開始泛起青了,好容易就被激怒啊。這麼討厭她嗎?
「杜畫師,鋒芒畢露只會招來災禍。」
「杜某只知有幾分實力就一定要說幾分話,要不,誰來請我作畫呢?」她轉向老爺子,笑道︰「杜三衡之名絕非這兩年流傳,杜某三歲開始學畫至今,鮮少主動為人畫肖像,自然容易讓人造謠,說我是個三十開外的男子……」她從腰間取出一枚印章。「老爺子,你可仔細比對這印章有無問題?」
那田老爺求之不得,立刻小心接過印章,眯著老眼開始對起屏風角落的印鑒。
杜三衡閑著無聊,朝阮臥秋走去。他一听她的腳步接近,臉色遽沉,她見狀,心里卻樂得很,低聲笑問︰
「阮爺,你是懷疑杜某並非畫師,請人來驗明正身嗎?」
「既然決定請杜畫師作畫,阮某自然不會懷疑你的身分。」他壓抑道,鼻間又是她身子的香味,這女人,到底離他有多近?知不知羞啊!
「也是。」她笑道︰「二郎來請我時,我剛在畫上補色,你要不要聞聞看?我十指還來不及清洗呢。」
阮臥秋還來不及拒絕,就聞到一股極淡的嗆鼻味,正是早上她作畫時常聞到的。她……將十指擺在他的鼻前?
他皺眉,臉龐微微撇開,那股味兒仍緊隨不舍,不由得薄怒道︰
「杜畫師,你是個姑娘家,理當自重。」
「阮爺請放心。杜某知道您一向與我不對盤,我不會對你毛手毛腳的。」
「毛手毛腳?」這種話她也說得出口?要不要臉啊!
「阮爺,你又不是我會喜歡的男子,我何必對你毛手毛腳損害自己的名節呢?」
那語氣里的輕浮,讓他咬牙切齒︰「那是再好也不過的了!」
見他氣得好像快要爆炸,卻礙于有長輩在場……回頭看那田老爺還樂不可支地對著印鑒,好像一打算肯定她的身分,她就得自動跳到田府去作畫似的。她揚了揚眉,傾身附在他耳邊說道︰
「阮爺,你要將我讓人嗎?」
他心頭一跳,沒想到她會靠得這麼貼近,連話都輕聲細語到親密的地步,直覺揮手相向,她頭一側,避開了。
「你嚇到我了,阮爺。」她笑。
「你在胡搞什麼?」他咬牙,削瘦的臉龐染上一股紅暈,不知是不是被氣的。
「我哪有!」她低喊冤枉︰「杜某只是問你,是不是要將我讓人?」
「讓什麼人?」她是他的誰?談什麼讓不讓?
「我瞧你世伯熱中得很,我很怕他向你討人回去為他作畫啊。」
阮臥秋聞言,微微錯愕。
「我這人呢,很少幫人畫肖像的。要畫,起碼也得像阮爺一般俊秀賽潘安才成,否則杜某天天面對,那可痛苦了!」
「油嘴滑舌!」他暗罵。
「我只是想讓阮爺明白,我可無意被讓啊。」
「你別靠這麼近。」令人心煩意亂的!
「是是是……啊,對了,阮爺,我的顏料不足了,不知道是要請您府邸的人幫我買呢,還是我自個兒去買?」
「顏料?」
「是,紫粉三錢,片子粉五錢,綠土也三錢……」
那是什麼東西?阮臥秋抿緊嘴,听她叫聲「忘了」,好像從袖間掏出紙張繼續念給他听。這女人!明知他根本算是門外漢,豈會懂這些玩意?分明故意玩他!仗他眼瞎好欺負嗎?愈想愈惱,不由得憤憤拂袖。
「哎啊。」她記下的顏料紙給拋了出去。彎身欲撿,袖衫才下小心擦過他的臉龐,他仿佛受到驚嚇,怒極起身。
起身之際,推撞到她,她沒站穩,撞倒桌上瓷杯,「鏘」地一聲,杯落立碎。杜三衡眼明腳快地跳離原地,他卻听到破碎的聲音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啦?好賢佷,出了什麼事?」田老爺終于發現不對勁。
「沒事沒事。」杜三衡暗拍胸,嘴里喊道︰「田老爺,可驗明了?」大眼忍不住覷著阮臥秋。他緊皺著眉頭,不發一語。
「驗明了驗明了,果然是杜三衡。杜畫師,不知道你──」
她連忙取回印章,小心收起,又笑︰「既然驗明了,阮爺也可放心。欸,我去找鳳春來收拾,免得阮爺眼瞎,一下小心受了傷,那杜某可就罪過了。」逃之夭夭,逃之夭夭去!再留下會死人的。
「你!」阮臥秋終于回神,眯眼瞪往她的方向。听她足音一如往昔,應是沒有受到波及,同時听見田世伯趕緊拉過畫布蓋住屏風,像隨時怕人多看一眼似的。
杜三衡的畫真猶如珍寶?
「世佷,這杜畫師……」田老爺笑呵呵的。
尚未說完,阮臥秋就已客氣打斷︰
「田世伯,杜畫師已與小佷簽定契約,直至畫完才能離府,要讓人也得等她畫完,到那時世伯要怎請她,那就跟我沒有關系了。」
田老爺聞言,不氣反而笑道︰
「你說話還是一樣不知掩飾。這杜畫師確實是個人才,宮中太多畫師,多她一個少她一個,對皇帝老爺都沒差別,她若留在民間,倒是好事一樁。對了,世佷,我記得你還有個妹子,怎麼沒見著她?」
「冬故還是個丫頭,不出閨房已有數年。」連他,也幾乎沒再見這小妹子了。
「真是個守本份的小泵娘,你爹教出兩個好孩子啊。」笑眯眯的眼細細打量著他。「世佷,你這雙眼……」
「沒救了。」
「可老夫覺得你跟常人沒有什麼兩樣,只是跟這杜畫師不對盤了點。她既有才華,你就忍著點吧,反正也忍不了多久她便可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