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見一名少年。那少年差不多十七、八歲,長相跟你爹幾乎一模一樣,不,若不是知道畫像里的人是你爹,我會說,那畫像是依著那少年的模樣。」
聶拾兒聞言,心知好友說話已十分含蓄。
換句話說,那十七、八歲的少年八成是老爹的私生子。私生子……有這可能嗎?他那沒心沒肝沒肺的老爹,雖然花心又婬亂,但絕不會允許非明媒正娶的女子生他的兒女,連偷偷模模都逃不出他的法眼……暗暗算了算那少年的年紀,歲數正好跟聶家老ど元巧差不多……
雙生子?還是有人故意易容老爹的模樣?他爹早已仙逝,只憑畫像就能做出唯妙唯肖的人皮,是完全不可能的;當然,他是天才,所以除外。
一時之間種種推測,始終無法落實。當日在八哥身邊看見生得極俊美的元巧時,的確覺得元巧不怎麼像……一個念頭極為突兀地冒出來,他一凜。
「誰?」
聶拾兒回神,一見身邊至交以酒壺當暗器,激射後頭屋子,立刻哇哇大叫︰
「還會有誰?」果不其然,一回頭就見西門庭,他飛身上前,很及時、很狼狽地撈住酒壺,恨恨轉身後,廊上已是空無一人。
「這混蛋,扔了酒壺也不怕砸死人嗎?」嘴里嘀咕著,心中卻明白這是他存心的。
他很心不甘情不願地對上西門庭無波的眸瞳,問︰
「你還好吧?」不過就一雙眼楮嘛,能看東西就好,長得這麼漂亮要勾魂嗎?哼。
「痛死了。」
「很痛嗎?」拾兒皺眉︰「也是,畢竟你是個姑娘家……我手頭也沒有止痛的藥方,不如你先灌個幾口,對了,你喝酒吧?」
「十五歲之前,我大哥教我小酌幾杯。」
「……你大哥很常出現在你的嘴里喔。」如今想來,西門家的兄弟里,就屬她嘴里的大哥最常出現在她的信件上。
她跟她大哥的感情還真好啊,他很酸很酸地想道。腦中一閃,想起她曾說過的話——若是女扮男裝,必有幫凶!
他瞪著她,月兌口︰
「你大哥是幫凶?」
西門庭先是不知他所言為何,而後想起,遂點頭微笑。
「他、他知道你是女兒身?」他捧頭打起轉來。「不對不對……我記得你家都是義兄弟,換句話說毫無血緣關系……」他驚駭︰「莫非你大哥對你懷有異心?」
回頭一看,見她拿起一壺酒要喝,他眼明手快搶過。
她看著他,訝道︰「你不是要我止痛?」
「是、是啊……這壺沒了,你喝我這壺好了。」他遞出。
明明兩壺都還有點酒,他偏塞這壺。西門庭雖一頭霧水,但並未表露,只是很隨遇而安地接受他的安排,仰頭小飲了一口。
從唇間一路火辣到胃里,原有的微寒被暖氣取代。一放下酒壺,就見聶拾兒用很奇異的眼神注視著自己。
「果然啊……」
「什麼?」她問。
聶拾兒回過神,猛灌了一口酒,才道︰
「即使不說話,一個人的性子也在行為舉止上不經意地流露出來。你與我通信時,我曾猜想你的性子雖能隨意而安,但在某方面一定很固執。」
「哦?」她頗感興趣地笑。「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這種潛藏的個性呢。」
不必這樣對他笑吧,在月光下簡直會害人不淺,不對,今晚沒有月光啊,他暗暗哀號。明明沒有月光,為什麼她的臉在發亮?
見她又很優雅地小飲一口,聶拾兒頓覺自己是頭豬,以往怎麼沒有看穿她的女兒身?
如果是之前瞧她這樣飲酒,一定會覺得她不夠男子豪邁,但也暗贊她優雅的氣質。曾想過,哪日若與他的挺之小弟拼酒,他這個小弟必定會一口一口地慢飲,雖然慢吞吞,但一定會拼完他該喝的酒量……當她是女兒身時,只覺她飲酒的方式真是……他跟著猛灌一口酒,眼角瞄到她的唇瓣沾著酒珠,她手里那壺是他的。豈能讓她喝到姓奉的口水……嘿嘿……嗚嗚……天底下大概再也沒有像他一樣,一下竊喜一下想哭的男人吧!
「聶兄,我還沒多謝你呢。」
「謝我?」
「應該是你抱我來這的吧?」她唇抹笑︰「若在那破廟里,我大概會又冷又痛,巴不得就這樣死了算了。」
聶拾兒沉默會,搔搔頭,低聲道︰
「這傷,對女兒家總是不好。」
「無餅謂,反正沒人看見。」
剝開了就看見了啊!「你等於是為我挨的,這……我……」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咱們是兄弟,不是嗎?」見聶拾兒瞪著她,她只好改口︰「好吧,是兄妹。」
「你的義兄可多了,也不差我一人。」他酸酸地說。
「我知道你心里介意,可是,請不要顧及我的性別。聶兄,我自幼扮男裝,從來沒有掙扎過自己該是男還是女,我覺得現在這樣就好了,你再別別扭扭,可就不是聶拾兒了。」
別別扭扭?他別別扭扭?在她眼里,他竟是這種人嗎?好想咬帕泄恨,不過他想維持一下他的形象啊。
「你不可能永遠得如此。至少,你得嫁人吧?」他忍不住問。
她笑︰
「也許吧。若哪日大哥為我安排,我就順其自然了。」
大哥!又是她那個義兄!她這混蛋,寧可跑去順其自然,也不願屈就他,可惡!
「聶兄,宮萬秋的事到底該如何善了?」
「喔,我是很想大顯神威,把他打得死去活來。不過我一向慈悲,不忍殺生,所以,我明明很好心的阻止,但奉兄,就是我那個生死至交,不小心打傷了宮萬秋,我想短期內,咱們可以安心了。」
「聶兄,其實你,才是會殺人不眨眼的那個吧。」
夜色里,一片死寂。
隨即,聶拾兒劃破彼此之間詭異的氣氛,很哀怨地叫道︰
「挺之,你把我看得太過份了吧?是不是我不肯負責,你才想這樣毀謗我的名聲?」
「是你在信里說的。」
「信?」他瞪大了眼。「我有寫過這種話嗎?」
她很爽快地答︰「有啊。」
胡扯,他寫了什麼他會不知道嗎?胡吹亂蓋,蓋到連自己都很佩服自己的吹牛神功,他只會極力歌頌自己,哪會扯上殺人不殺人?很想跟她辯個明白,但見夜色之下,她笑得很自然,於是,到口的話又縮了回去。
「聶兄,我的傷雖然還會疼,但應該不礙事了。我想等明天,就分手吧。」
他一怔。「可是……」
「老順發我是一定要回去的。」她平靜地笑道︰「何況,你也不想跟一名女子長久共處吧?」
他張口欲言,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他想要死皮賴臉賴著,但她是個女的……
「以後你若有空,可以捎個信到老順發報平安。如果有難……有我幫忙的地方,盡避說。」
說得好、好雲淡風清啊,好像他只是她生命里的一個過客,時間到了就互道珍重,那種很不是滋味的情緒又泛濫開來。
總不能說「我偏要賴著你吧」?
這種話一說出口,他就死無葬身之地,一輩子要扛著個老婆四處跑……反正,她也對他沒有心動之情。他暗惱,自己的心緒竟反反覆覆了。
「好、好啊。」聶拾兒笑嘻嘻地︰「就分手吧。它日我若又被宮家母老虎綁回去,一定寫信給你。」言下之意,巧妙將她定位成兄弟的角色。
她心知肚明,遂微笑,答︰「好,我一定第一時間回你信,讓你不會感到無聊。」
她連他是打發時間才寫信給她都一清二楚,聶拾兒已經放棄不問她是不是又從信上看見的?
「挺之……真有趣,是誰幫你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