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傷口裂開了。」
他顯得有些遲鈍,緩緩往下一看,黑色的衫子雖看不出有任何的血跡,但胸月復之間早已濡濕一片。
她皺眉。「你出門做什麼?」
西門永瞪著她,暗暗深吸口氣。「我是來救你的,女人。」
「救我?」她的眼閃過一絲迷惑,然後實在很不想潑他涼水,說道︰「你只是一個重傷的人。」
「混蛋!就算我傷重,見人有難,豈能不救?你廢話少說!一句話,扶不扶?」
「你再泡水,會延遲康復的日子。」
西門永瞪她,眼中噴出熊熊火焰,明白她不是擔心自己的傷勢,而是他若晚一日康復,就必須晚一天走。
可惡,他頭昏眼花,只能靠著樹干喘息。混帳家伙,當初傷他之人,怎麼不順便把他鼻子一塊割了,好過他現在每天都聞到自己身上的異臭。
老天,下場大雨都好啊!
他的身軀以怪異的姿勢慢慢滑下,猶如在樹皮上滑動的雨珠,嘴里不忘說道︰「好吧,我救了你,你起碼要報恩,等我的傷口一愈合,你得扶我來河邊。還有……麻煩你拖我回去,記得,不準再拖著我的腳,我可不想撞到連我自己是誰都忘了。」
她勉為其難應了聲。
「對了……」他要昏不昏,喃喃問道︰「你釣到魚了沒?」
她奇怪地看他一眼,點頭。「釣到了。」
「那好……不準你自己吃,等我醒來後,再下廚……」
「嗯。」
「還有……」
她有些驚嘆他的意志能強過,人都要昏了,還能嘮叨至此。
「既然都這麼靠近河了,我求你就去洗個澡好嗎?」
她默默地以衣袖壓住他不肯翻起的白眼,當作什麼都沒有听見。
※※※
水聲嘩啦啦的,一直不停。等了半炷香,她終於忍不住問︰「好了嗎?」
「還沒還沒。」巨石後傳來很愉悅的叫聲。
他真是個大男人嗎?連洗個澡也婆婆媽媽的。
腳下踩的繩索逐漸滑向河里,她原要抓緊,但臨時手中一頓,任著繩索滑過掌心。
「姑娘!」很冷靜的聲音響起︰「你還在嗎?河水要沖走我了。」
她趕緊拉回繩,免得他虛弱到一路飄浮出海,當了浮尸再沖回來。
這人真怪啊,看似脾氣暴躁,但只要他理智還沒有被趕走時,說話有禮又客氣,就像是好人家的少爺。
「姑娘?」
對了,他似乎不喜獨處,或者,該說,當他被迫無法走動時,他很聒噪。
「女人!」
「嗯?」她應了聲,知道他耳力很好,即使聲如蚊子,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你在打瞌睡?」
「沒有。」
「你覺得那姓李的小子如何?」他隨口問,沒听見石後有反應,他好心地補充︰「我瞧他似乎對你挺有意的。」嗯,郎有情,妹有意,皆大歡喜,以後他也不必再遇見她了……很好很好,好到他的心頭有點火大。
難道真如西門義所說,其實他是無時無刻不飆火的?明明,現在他心里是很快活啊!
「……有意?他對你有意?」
「你耳朵生瘡了還是成仙了?混蛋!我是說他喜歡你!」這混蛋準是生來氣爆他的。「你眼楮瞎了,我可沒瞎,他那種眼神就算快死的老頭子都認得出來,我會瞧不出來嗎……」咦,等等,他是怎麼瞧出來的?
男歡女愛的事,他一向遲鈍。活了二十三年,從來沒有跟女人接觸過,不,應該說,在他一堆粗人的朋友里完全沒有女人的影子,他雖頂著西門二少的名在外頭闖蕩,卻連個紅顏知己都不曾有過。
他微訝一聲,想起眼前這髒女人算是從小到大唯一相處最久的啊。
真是……令人感到悲傷。
「你胡扯!」
巨石後驚慌的聲音讓他回神,正要開口辯駁,听她又說︰「他是來載你去李家村的,跟我無關,你亂說!」
「有人喜歡你是件好事啊!」他莫名其妙叫道︰「你要想想,人家可不嫌你臭、也不嫌你丑,正是患難見真情……是這樣用嗎……喂喂,姑娘,女人!我要被沖走了!」見自己又要順著水漂浮,連忙抱住大石喘氣後,只手吃力解開腰間的繩子。
真他媽的王八女人,他就知道不娶老婆的想法是正確的。女人心不只復雜,還很麻煩。他小心翼翼護住自己的傷口,遲緩爬上岸,繞過巨石,見她正背對著自己,不知在想些什麼。
天,這異臭!如果他夠狠心,他會直接把她丟進水里好好洗個澡。
「喂……」他氣喘吁吁。
她連忙轉身,一見他靠得如此近,嚇得跌坐在地。
「你……你……」視線倉皇地瞥開,沒有臉紅,而是驚慌失措。
西門永見狀,將到口的髒話硬生生咽了下去,很客氣地說︰「我的衣服……」迎面丟來他的衣物,他根本無力去接,只得慢慢滑坐在地,抓起衣物隨便套上。「如果你是男人,我直接揍了你了事,你到底是想救我,還是想殺我?」
她聞言,先是不解,後知後覺地才發現系著他的繩子早滑入河中。
「算啦。」他沒好氣地說︰「反正我也上來了。我知道女人笨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要回去了嗎?」
「再等會兒,等我喘口氣。」
她抬頭瞧天色還早,便與他保持距離坐下。
「喂!」
她不情願地看他一眼。沐浴餅後的他,臉色仍然蒼白,像是缺血過多,但至少比之前乾淨許多,一頭又亮又黑的長發披散在身後,真像是……女人啊。
「不要讓我讀出你的眼楮在說什麼!混帳,剛才你沒有看清楚我的胸嗎?比你的平多了,好嗎!」
她脹紅臉,拳頭緊握,整個小小的身軀像是隨時要彈跳起來。
西門永見狀,知道自己又說錯話……混蛋,女人都有胸前那兩團肉啊,她那表情像是他做錯什麼事的,他咬牙忍忍忍,最後用力耙了耙頭發,對著天空大叫一聲,隨即雙肩一頹,主動示好,道︰「其實,我是個養子。」他試圖博得同情。
沒有回音。
「喂,娘們,你听見了沒?」
「……我是個孤兒。」
西門永聞言,一臉挫敗,隨即又振作起來,說道︰「我七歲被領養,身分雖是養子,事實上,也不過是為了要照顧西門家唯一的血脈,這跟賣身其實也差不了多少。」
她慢慢看了他一眼,低聲說︰
「我七歲被賣進大戶人家的府里當丫鬟。」
他的臉皮抽動,瞪著她,沒好氣道︰「你一定要跟我比慘,是不是?」
那語氣充滿忿怒,像極小孩在抱怨,讓她不知不覺唇畔勾起。
西門永見狀,沖動地掀了掀唇,想要告訴她,她笑起來不也挺好的嗎?成天板個死人臉,多丑。話到唇邊,卻本能地住嘴。
他沉默一會兒,才垂下視線,說道︰
「若我記得沒錯,去年我臨走之時,留下百兩銀票,你怎麼不好利用,買棟大屋,請幾個奴婢服侍?還是你不肯用,要退還給我?」
「這是我應得的,為什麼要退還?大屋跟奴婢,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意義。」她頓了下,續說︰「我沒用,是備不時之需。」
「不時之需?」西門永愣了下,抬眼又捕捉到那一閃而逝的淺笑。
她的視線對上他的,終於露出他首次見到的好奇,即使是只有一點點,仍讓他內心起了陌生的感受。
「你從沒有遇過不時之需嗎?」
「有錢就花,沒錢就啃饅頭,誰知道明天我還在不在?」他很豪氣地說︰「與其想著未來,不如先想今天怎麼過。」
她用力點頭。「也對。你連續兩次差點死於非命,的確不必太顧慮將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