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臉皮的知覺逐漸喪失,他也不覺得有任何的難受……雀悅的心情停擺,瞪著那條死魚不死心地繞著他。他暗咒一聲,知道自己再這樣漂浮下去,遲早會去找閻王老頭對罵。
他費力凝神,試圖要順著水流沖上岸,但他的身軀就這樣浮著……幾乎在原地不動了。
混蛋!混蛋,他腦中塞滿咒人的字眼。如果老天沒眼,讓他不明不白地在這種鬼地方死了,他一定死不瞑目,要賴在此地當水鬼,誰敢靠近這條河,他就拖人下來作伴!
听見了沒?混帳老天!他內心咆道。
正當他罵到快昏死過去的同時,很眼熟的玩意晃過他逐漸糊掉的視線,勉強定楮一看……是魚鉤?
他狂喜,知道有人就在跟前釣魚,必定會發現他的存在……應該早就發現了吧?
也許是體內發揮垂死前的掙扎;也許是老天爺給他生還的機會,他的神力讓他勉為其難地抬起頭,看見了那釣者的臉。
那釣者,是個年輕的姑娘,正瞪著他瞧。
瞧什麼?沒見過男人嗎?大驚小敝的!
他想罵,嘴巴一掀,咕嚕咕嚕……水涌進他的嘴巴,沖進他的氣管。
「混蛋家伙……咕嚕……咳……死女人……你是瞎子是不是?還不快點救人!」
河水竄進他的大嘴里,他死命掙扎,等著那女人來救他,等了又等——等到他確定再等下去,仵作來驗他尸時,會以「自發性淹死」來終結此案。他內心一涼,看見水面上那若隱若現的女人正拿著釣竿,一動也不動坐在石上,目光仍落在他掙扎的身形上。
他渾身快氣爆,吃力地恨叫︰「該死的女人……我若死了……必糾纏你一生一世……咕嚕……咕嚕……」
就在他快咽下二十三年來的最後一口氣時,錯亂的視線忽地跳在她的釣竿上,開始脹氣的大腦意外地給了他一盞明燈。
極有可能是滿腔的怒火支撐他最後一絲動力,他的手臂突然冒出河面之上,在她連驚訝的表情都來不及露時,就緊緊抓住那魚鉤。
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他的書雖讀得不多,這句話,他還懂得!
他就當那蠢魚,死也不放手!
雙眼一翻,就此昏厥。
※※※
混蛋……混蛋……混蛋!
是誰找死,痛擊他的頭?
他被怒火沖醒,意識稍稍恢復的同時,頭又遭一重擊。他一張開眼,頓時眼冒金星,刺眼的光線差點戳瞎了他漂亮的一雙眼楮。
活了這麼大,從沒這麼虛弱沒用過。強迫自己適應光線後,發現四周的景物正以老牛拖車的速度往後移。
他愣了下,再一細看,赫然驚覺自己正被拖行中,而且是頭低腳高——雙腳高高被縛於粗棍,而頭垂在沙泥地上。
前方的背影嬌小又細致,分明是之前那釣魚的姑娘。
「搞什麼啊?你懂不懂救人……」嘴一張,噗嚕噗嚕,污穢的酸水不受控制地流出他的嘴角。
「混帳女人!我會被你玩死……唔……」惡心的穢水滑過他的臉頰,滲到他的眼里。就算是自己的,也備感惡心啊!那種腐臭的味道鑽進他的鼻間,讓他喉口蠢蠢欲動到難以抑止的地步。
「我跟你有仇是不是?有種的來單挑啊!你轉過來……惡……」月復腔內波濤洶涌,他甚至等不及下一波的惡心,就見粗大的樹干迎面而來。
「喂……等等……等等……」他瞪圓了眼,叫︰「該死的女……」「咚」一聲,他的頭受到撞擊,充滿咒罵的神智不受控制飛了出去,而他的內心只殘留一個念頭——他火大了。
如果他活過來,他要……他要……
※※※
如果他活過來了,他要親手掐死這個女人的父親!
不打女人是他的修養所致,他不想在二十三歲這一年破例,所以他決定痛揍一頓這個女人的父親!
讓她那個臭父親瞧瞧究竟教出了什麼女兒來?養不教,父之過,這句話他也讀過的!
輕涼的味道斥鼻,讓他心神緩了緩,渾身雖然微微刺痛著,但這點痛對他來說,只是九牛一毛……還是微不足道?管它的,能活下來才該是最重要的。
他掀了掀眼皮,首進眼簾的是入夜的舊木屋,暈黃的燭光閃爍,反射在四周跟正在照料他的老頭身上——
「公子,您醒啦?咦咦,何以用這般歹毒的目光瞧著我?」那老人訝問。
「你……是誰?」西門永氣若游絲地問。
「老夫乃村中大夫,你身受重傷,若不及時救治,只怕公子早奄奄一息,等候牛頭馬面來索人了。」
「你是大夫?這麼說……你不是她老爹了?」
「他?」
「我的救命恩人。」他鄙夷地答道。
「原來,公子是指寧姑娘啊。」那老頭略嫌輕蔑地答。
西門永聞言,燒得正旺的心火暫時擱下,眯眼注視這自稱是大夫的老頭兒。
「你……被她虐待過嗎?」他問。
「啊?」
「還是,她對你見死不救過?」
「這……這倒沒有。」那老人一臉迷惑。
「那就是她曾下毒想毒死你了?」
「公子,我跟寧姑娘沒有任何的關系。」那老人澄清︰「老夫乃李家村的人,家住前頭的村落里,寧姑娘只是個外地人,平日也沒有來往,公子何出此言?」
西門永哼了一聲,沒有正面的回覆。
「公子,你的傷勢頗重,尤其你身中數刀,刀刀皆可見骨,一定得休養個把月上……還有你的頭跟背到處都是嚴重擦傷……」
「擦傷?」
「依老夫所見,公子您的仇人與你必有不共戴天的血海之仇,在你昏迷之後,還很殘忍地將你拖行數里之遠呢。」
不說還不會想起,一說,胸腔內的一把火又燒了起來。西門永費力移動他的頭,讓整間破木屋一入他的視線範圍內。
「總之,我會好就是了?」
「還好遇見了老夫,不然公子的小命可就……」
他不耐插嘴︰「那女人呢?」就算不打女人,至少也要痛罵一番,他才痛快!
「女人?哦,您是說寧姑娘嗎?老夫也沒瞧見她……」遲疑了下,那老人忽地逼近西門永。
西門永被迫面對那張皺紋多多的老臉皮,正要月兌口叫他滾遠點;這老人卻以說秘密的口吻壓低聲音說道︰「公子,您若好些,就快些離去吧。我想寧姑娘她可能不怎麼歡迎你。」
「我可以感覺得出來。」西門永譏道。
「不不,我是說,她不單指討厭公子,老夫想,她的遭遇讓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接近男人了吧。」
近乎腥臭的氣體噴到西門永的臉上。一個堂堂的大夫怎麼連自己的惡臭都沒有發現?還是,只有在說這些渾話時,這老頭兒才會產生這種臭味?正當這麼想的西門永尚未接話,那老頭兒以為他有興趣,連忙道︰
「寧姑娘她啊……身子已經不乾淨了,幾年前……」
「你閉嘴!」他沒好氣地說︰「有時間在這里道人長短,不如你去抓個藥方,治好你的口臭!」見那老頭兒一臉脹紅,心中更顯厭惡。「我衣服口袋里有銀子,你自個兒瞧瞧藥方值多少,自己動手拿,拿了後就別再讓我瞧見!」
他很清楚自己的脾氣不甚穩定,有話直說更是他的缺點。
當年,他大哥怕他命中戾氣過重,好勇斗狠,為他換掉「勇」字,可惜很多事是命中注定,他脾氣就是與生俱來的,即使改為西門永,他仍然不認為一個「永」字,能改變他什麼命運;最多,就是「永遠」是西門家的養子了。
不過,雖他是個暴性子、品德也沒有多好,但也還懂得分是非,懂得什麼叫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