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過是來探探表妹,何必勞師動眾?何況,我已習慣自家人服侍,你要真派顏府的人來打點,我還怕沒法適應呢。」
文青梅一跟她家小姐踏進廳里,就听見他十分客氣的說話,直覺往他的白衫背影望去,不由自主地想象他看似溫和的俊貌下,處處透著尖酸刻薄的小度量。
她家小姐怎會喜歡這種老頭兒呢?從常寧鎮到此地,不過是一天的路程,就足夠讓她明白此人生性寡情又刻薄,不把人當人看。
手肘上突然傳來一陣疼痛,她暗叫一聲,見到她家小姐狀似要她扶住,卻在袖中暗暗擰她一把肉。
她已經沒有多少肉了,擰起來很疼的呢。忍住疼痛,硬生生地撇開望著蘇善璽的視線,她家的小姐真的很「小姐」啊──從她腦中一片空白後,事事得重新再記憶,好比她那個服侍一年的小姐,外表雖柔弱美麗,骨子里卻驕氣十足,一不開心,她的肉就得受罪。
扁是相處一天,她的手臂大概被擰了十來次之多,她也只不過無意識瞄蘇善璽十幾次眼啊。
罷被用力擰餅的肉又被扭轉起來,害她痛呼一聲,差點以為臂上的肉活生生地離開自己的身子。
「這是……」顏起恩听到驚呼,終于注意到大舅子身邊的千金小姐,訝道︰
「這小姐莫非是……啊!」松了口氣多過驚喜。「莫非是大舅子心儀的姑娘?」
「是是──」文青梅奉命搶答。
蘇善璽截了口,淡淡說道︰
「我帶心儀的姑娘來看你做什麼?」視若無睹顏起恩臉色一陣青白,繼續溫和道︰「程家與蘇家有生意上的來往,順路途程小姐回府是我該做的。程小姐路途勞累,起恩,你還不快叫人帶程小姐去客房休息?」
顏起恩聞言,連忙喚來僕役。
程道心欲言又止,含怨地凝睇視而不見的蘇善璽,見他當真宛若呆頭鵝不解情意,只得暗暗叫惱,轉身與僕役離去。
文青梅將一切收進眼底,扮了個鬼臉,正巧又對上蘇善璽那似笑非笑的俊目,像在暗笑她──笑她什麼呢?這人真討厭,看人總是要笑不笑的,彷佛有兩雙眼,對著小姐或者初見面的人是用鼻子上那雙眼在看人;在看她時老是用那鼻子下的那兩個洞在看她。
「青……梅……」
有氣無力、隱含微怒的叫聲讓她一驚,連忙轉身喊道︰
「來了,來了!小姐,我來了!」
「那房間還留著嗎?」
身後傳來蘇善璽溫和中帶著恨意的聲音。是她的錯覺吧?是妹婿與舅子的關系,怎會有恨?不知他妹妹生得何種性子?這個想法忽地從她心中滑過,又聞顏起恩有些慌恐地答道︰
「有!有!那房間從未動過,自上回大舅子來過後,除了讓丫頭們定時整理外,我不讓旁人進去。」
「你也沒有嗎?」
「……沒……沒有……」
「是不想呢,還是……不敢進去呢?」
「大、大舅子──」
「我這是玩笑話,別當真啊。」
那聲音帶著微微的笑意,為什麼在她耳里听起來格外的悲傷?
在跨過門檻的剎那,想要回頭,卻看見一名年輕的少婦與自己錯身而過。
「表哥!」那少婦喜叫。
那少婦看似柔美而溫馴,吐出的話像珍珠又圓又潤,不似她老帶著童音,只是,這婦人叫蘇善璽為表哥,兩人之間卻完全沒有相像之處。
她心里有疑惑,又听那少婦喊道︰
「夫君。」
廳內除了蘇善璽外,只剩一名男人,那男人叫顏起恩,是顏府的主人。
那,他表妹是那姓顏的妻子了,可顏起恩不是喊他大舅子嗎?出于直覺的,她轉身,瞧向那顏起恩。
方才沒有特別注意,如今粗略打量,他的臉圓畔,雙眼有些混濁,看似四十左右,有點兒老實相,卻不得她喜歡。
「小女圭女圭,妳瞧夠了嗎?」蘇善璽輕聲問道,雙眸透著高深莫測。
她用力眨眨眼,還不算回神,呆呆地往他看去。
「表哥,她是……」
「是個丫鬟,年紀太小,八成遇上了個不專情的男人,在常寧鎮上那口井自盡,所幸被我救了。」他狀似不經意地說道︰「為那種男人尋死,是天下間最傻的事。」
她忽覺顏起恩的臉色又白了起來,不由自主的童音月兌口︰
「顏公子有妻有妾嗎?」
「有妻一人,妾三名。」蘇善璽代他回了。瞧著她有些恍惚,心里微覺有異,卻沒有詢問的打算。
她的嘴唇掀了掀,他沒細听她在說什麼,只覺她緩緩地露出嫌惡的表情,然後
雙手壓住胃部,隨即──
「嘔」地一聲,當場吐在大廳里。
***
「妳根本是要丟我的臉,是不是?」
「……不,青梅沒這意思……」痛痛痛。
「妳當著善璽大哥的面吐了一地,是想引他注意?」
「……沒,青梅並無此意……」肉要掉了、要掉了!
「還是妳想讓他以為我虐待妳?要他為妳出頭?」
「……我想,是奴婢吃壞肚子了吧……」好痛!好痛!誰來打她兩拳讓她昏了吧!
「真是丟人現眼!妳就不能忍忍嗎?青梅,妳跟在我身邊快一年了,以前凡事都為我打點好,我要什麼妳總會為我備妥,偏妳一直反對我跟善璽大哥,為什麼?妳老說他不適合我,那誰才適合我?誰才適合善璽大哥?還是妳對他有意?」
「我沒有,怎麼可能呢──」好痛喔!
「以妳一介奴婢之身是不可能,我只是要妳別做太多的奢想──對了,青梅,眼下無人,妳說,妳真失去記憶了?」
這已是不知第幾次詢問了,見她家小姐仍臉帶懷疑,她用力點頭︰「我何必裝呢?小姐,失去記憶並不好受啊!」
「是嗎……妳出去吧,連幫我月兌個衣服都不會,我還留妳在身邊做什麼?我這可是念妳無處可去,才收留妳的啊。」
「小姐恩德,青梅一輩子不敢忘。」女圭女圭臉露出很誠懇的表情。
她走出客房,整個肩垮下,喃喃道︰「當人丫鬟好辛苦啊,真不知我是怎麼熬下來的。為什麼一醒來,我就是丫鬟的命呢?」
小心地將袖口翻起,露出方才又被摔上好幾回,如今已又黑又青的手臂。真的看不出來她家小姐說話有氣無力的,力氣倒是滿大的。
「我怎麼會吐呢?不是身子骨很好嗎?」她喃喃地︰「也沒吃壞肚子啊,為什麼一听見他的話,就渾身不對勁?」
一听三妻四妾就惡心反胃,全身難受,難道她失去記憶前曾為此受創過深?
她真的是為情自殺嗎?
隨意走在顏府里,忽地耳朵听見細微的聲音,像是輕笑。這笑聲好熟啊──啊啊,不正是那蘇善璽嗎?
苞他這麼有緣?直覺地,一見那白色的衣衫,她看中附近假山,一躍想躲在後頭,不料她身子太輕,躍力太強,「咚」地一聲撞上了假山後頭的石牆。
她嘴巴閉得緊緊的,不敢讓痛呼逸出口,見那細微的聲音仍舊正常,沒有什麼驚訝,便知那姓蘇的沒發現。
她悄悄地從假山後探出一雙眼,瞧見白色長衫的身邊有個……咦,也是少婦?
這少婦不是他的表妹,但穿著富貴,很可能是顏起恩的小妾之一──等等,這婦人臉紅什麼啊?蘇善璽靠她靠得太近了點吧?還彎身狀似傾听那少婦的話,太接近了、太接近了,近到已有曖昧不清的氣息傳了出來。
忽地,好象那少婦的頭發出了什麼問題,蘇善璽幾乎貼上了她的身子,側身幫她弄好。
他的唇畔始終帶著淺笑,雙眼卻……有股神魂不在此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