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中之意像是曾確認過她已死,但撈上來後又莫名地復活──想起來都覺毛骨悚然,怎麼他都不害怕?是什麼可怕的執著念,讓她尋死之後成為尸體又反悔活過來了?
見他又回頭看月亮,不再理會她,真想問他︰月亮真有這麼好看嗎?不過是髒兮兮的圓盤而已,連圓盤上有幾個黑點她都數得出來──天!其實她是千里眼吧?
「那個……你能看見多遠?」見他挑起眉,像是習以為常女人借口的親密,鼻孔微高,代替了他的眼楮。她的唇角抽動,喃喃問︰「我是說,你的眼力好嗎?」
「妳要我看哪兒,小女圭女圭?看妳嗎?」
「我叫文青梅,年紀是很小,才十五歲!」她應該還不滿十五吧?算了,十五當底限,再縮下去,她就沒法在程家做事了。
正要開口問他到底是她出問題,還是大家都是千里眼時,忽地她的耳朵動了動,听見樹葉輕微的騷動,從一段距離之外。
「老天爺!」難道她還是順風耳?她自盡的原因就在這里吧?既是千里眼又是順風耳,所以不容于世間?
沒有風,樹葉卻會自行動起來?這個念頭突然閃過腦際,破空的風聲從左邊的假山之後迅速逼近,出于本能的,她知道風聲有異。
「小心!」她喊道。
蘇善璽一臉莫名地轉向她,還不及開口,就見她伸出手臂,抄起他的腰。
他嗤笑一聲︰「十五歲的娃兒也想輕薄我?」
「咦?為什麼我抱住你?」她愕然。
蘇善璽微訝,隨即要撥開她的手,冷言說道︰「要找理由也找好點!妳想說妳的手不听控制嗎?」
「對!天!」體內彷佛又有亂氣在奔騰,像是方才在屋內那股熱氣從月復間發出。天!天!她又要冒煙了嗎?
破空之聲愈來愈近,從她抱住他不過剎那,她一提他的腰,雙腳竟離地。
細長的眼大張,小嘴也大張,她低頭看著自己飛上天。
「老天!我果然是鬼!」她慘叫。
同時,蘇善璽訝道︰「妳會武功?」
「武功?那是什麼?」她比他還驚惶失措,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抱著他飛身上樹。
一上樹,她立刻要松手抱住樹干,後來見他有些不穩,連忙抱住他的身體。
「我……好象有點站不穩耶……」
「妳跳上樹干啥?」蘇善璽一臉莫名其妙,喊道︰「還不快拉我下去?」
「我……」她哭喪著臉,還來不及說話,耳朵又听見異聲。「小心!」這一次,她的眼楮竟然能清楚地看見飛向她的鋒針。
她右手緊緊摟住他,左手直覺伸手,快如閃電地夾住差點刺向他的鋒針。
「妳這不知羞恥的女人還不快放開我?」他微怒。
「我很想放開啊!是誰?是誰亂七八糟把針丟向我?針不是拿來縫衣的嗎?」
「針?」蘇善璽定楮一看,才發現她抓著一把鋒針,看似暗器。見針上似乎淬著某種藥汁,他連忙道︰「小心有毒!」
有毒?慘也!她嚇得松手,恨恨看向他。「你的仇人?」
「是我的嗎?」他可不記得他有什麼江湖上的仇人。
「你覺得一介丫鬟會引來這麼歹毒的殺人手法嗎?」
「……是不太可能。」但她會武功,就難說了。初次見到她,並不起眼,只當是程家小姐的丫鬟;偶爾,察覺她打量的目光,也不以為意一個丫鬟為主子作多余的設想,他可是常見的。
他瞇起俊目,用力撥開她緊抱不放的手。
「妳自重點,程家小姐的孩子丫鬟。」見她搖晃不定,連忙改抱住樹干的同時,她身上的披風落下,露出衣衫不整的模樣。他呆了下,趕緊移開視線,怒道︰「披風之下,袒胸露背,分明有居心。」
「袒胸露背……蘇少爺,請念在小女子年幼不滿十五歲,就當你什麼都沒有看見吧,我還有大好前程在等著。等我回去研究衣服怎麼穿,下回再來跟你賠禮。還有,程家小姐的孩子丫鬟叫文青梅,你不必用這麼長的名字來喊我──能不能請你大發慈悲,抱我下樹?」
「好啊。」
「蘇少爺,你真是好人啊!青梅蒙你一連救兩次,也不枉我方才為你擋針了……」一雙男性的手臂環住她的腰,她松了口氣,不敢往下瞧,怕頭暈了。剛才到底是怎麼飛上樹的?
「程家小姐的孩子丫鬟,蘇某很願意送妳下樹的。」
「多謝蘇少爺,我叫文青梅……」她安心松開抱著樹的雙手,又覺不安穩,想要改抱住他,突然,腰間雙臂一抽,她被用力推下樹。
她慘叫一聲,踩空落樹的同時,瞧見他的鼻孔正在看她。好狠啊!他想害死她嗎?今晚,不知出于第幾次的本能,在半空中她的身子翻了個轉,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你……你……你想害死人嗎?」她急叫。
蘇善璽微微一笑︰「程家小姐的孩子丫鬟,蘇某只是想三更半夜的,孤男寡女總是不妥,一時心急想要送妳快些下樹罷了。」
「孤男寡女的?我今年才十五歲,就算有意中人也不會是你這老頭子!」她氣得跳腳。「我是千里眼,連你眼角有幾條皺紋都看得一清二楚,誰會喜歡你?誰會喜歡你啊!」差點摔死了!可惡!她還想活命呢!
他的神色一斂,冷眼注視她︰「那就滾回去。蘇某不與袒胸露背的女子相處,即使孩童也是一樣。」
文青梅恨恨地瞪著他,見他不再理會她──只怕就算把樹搖掉,他也不會大驚失色吧!這人,真壞,小姐怎麼會看上他的呢?空有一張臉皮,除此外,就什麼吸引人的地方也沒有了!
她咬牙,縱是滿月復的不滿,也只能隱忍下來,撿起那披風。
「哼!我一走,若有莫名其妙的針再朝你飛去,你可就真要見閻王了,活該!」一腳誤踏衣衫過長的垂飾,狼狽地跌在地上,當作沒听見身後的嗤笑,她抹去一臉的污泥,包住自己衣衫未整的身子,慢慢地走回客棧。
蘇善璽心中並沒有特別注意到她,只是看著月亮,想起過去的記憶。
「少昂她……不敢爬樹,第一次跟元醒爬樹,故意整她,誆騙她樹上有好景色,背她上樹後,讓她待在樹上一整天,等回來再找她時,她仍抱著樹,僵硬不動足足好幾個時辰……」他唇畔勾起溫柔的笑意,從衣間掏出白玉女圭女圭來。
方才,在那小孩還沒來之前,他就在亭里看著女圭女圭與月亮。十六年前,少昂洞房花燭夜的前一晚,就在常寧鎮、就在這間客棧,他跟她就在那涼亭里看著月亮……為了讓她有信心,他告訴她他為她選擇的沒有錯,她的丈夫會憐她惜她一輩子……那一天就跟今天一樣,差一天十五,月亮卻與十五一樣圓。
他垂下視線,想起程家丫鬟的話。
「我三十六了……也老了……已經十六年了嗎?少昂,如果妳還活著,今年也不過三十……」卻為了那姓顏的,賠上一條命,值得嗎?值得嗎?
這十六年來,一想到此處,他就滿腔的恨、滿腔的怨,難以抑制。就算他老了,滿臉皺紋了,也絕對不會輕易放過那姓顏的男人。
月光下,他手中的白玉女圭女圭圓圓胖胖的,始終是笑瞇瞇的。他慢慢地將臉頰貼上女圭女圭的笑臉,緩緩合上俊眸。
在月光的折射下,胖女圭女圭的臉似笑似哭──
第五章
「大舅子!你遠道而來,怎麼不見告訴起恩呢?起恩可以派人去為大舅子打點一切啊!」熱絡的聲音從顏府前廳響起。
罷進顏府的蘇善璽微微一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