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要怪任何人,我喜的很高興離開這個家,離開自己丑陋的身體……或者,還包括我的心?
永別了,大哥……
少昂絕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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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下酒?」她偏頭故作訝異地問道。
「嗯……是、是啊。」顏起恩略嫌結巴地說道︰「如果妳願意讓我納妾……那自然就不必喝了……」
「納幾個妾呢?」
他微呆片刻,一時之間沒有料到她的爽快,直到屏風後頭有人輕輕推了他一把,他才趕緊道︰
「至少兩、三個。」
「包括你在外頭的花天酒地嗎?」
他聞言,臉微紅,又怕在朋友面前失了面子,于是硬聲硬氣道︰
「大男人的,在外頭談生意,這些自然是缺不得的!」
「你是讀書人,也有田租供你衣食無虞,你談什麼生意?」
她的不以為然讓他脹紅臉,惱道︰
「男人家的事,女人管什麼?沒錯,我是靠妳家的家產過活,但我也有我的骨氣!等我翻利數倍,會原封不動地把妳帶來的所有嫁妝還給蘇少爺的!」
「我大哥從來沒有要你還過。」她平靜地說。
「不還,難道要我永遠被妳壓得死死的嗎?」
「既然你自覺受到委屈,為何當日要接受大哥的提議呢?」
「我……」
「我曾見過你的朋友──」見他面露驚訝,面紗後的唇微微揚起︰「是你的讀書朋友,成親幾個月,你不常在家,我以為你跟著寒窗苦讀的朋友一塊靜心念書去了,我托人尋到了他們,才發現你久未跟他們聯絡──」
「那些人寒酸得可以,見了面只會要我施舍!什麼求取寶名?等我認識了官少爺,要買幾個官位都不是問題,妳……到底允不允我納妾?」他鼓起此生最大的膽子,大聲說道︰「咱們可得先說好,妳若允了,別回頭向妳兄長哭哭啼啼的,女子三從四德,出家從夫的道理妳該明白,妳礙我納妾,就等于犯了七出之罪中的妒,我可將妳休了,不但妳從此遭人指點,連蘇家都因此而蒙羞──」
「我就是怕讓大哥蒙羞啊……」她喃喃低語,垂首往視那二只酒杯。一張麻子臉已讓她一個人痛苦不堪了,如今要因此再讓大哥跟蘇家而受累,不如、不如……
見她有些示弱,顏起恩心中大喜。原來,整樁事不若他所想象中難辦嘛,準是她兄長的精明威嚴,讓他不時有錯覺,以為他娶回來的妻子也是如此,思及此,他口氣透著威脅,喝道︰
「總之,我給妳兩個選擇。允或不允?允了,從此皆大歡喜,妳有妹妹們伺候,我也樂得不用想起妳來。若不允──」他哼了一聲︰「念在妳蘇家給過我不少幫助的情分下,讓妳賭一賭,就喝下這酒。一杯有毒、一杯無毒,由上蒼來決定妳的生死、我們夫妻倆的緣分。若沒毒,好,我認栽了!從此不談納妾,可也不準妳兄長再來探妳,連一次也不準!」言下之意頗有不讓她告密之嫌,任由他在外花天酒地也不準理。「若喝下有毒的……妳就別怪我了!是妳自己妒意過甚,違夫之意,自找死路!」
他有心將話說絕了,料她不敢踫杯──啊啊!他瞠目,見她毫不猶豫地擇杯飲下,屏風後齊聲驚呼。
顏起恩一時啞口︰
「妳……妳……」
「我喝下了。」她笑道。
吃驚過後,他一陣惱怒。「好個蘇少昂,妳真連點機會都不給我嗎?妳已霸住了顏家夫人的地位,還連延續我顏家子孫的機會都不給我嗎?」
「原來你是為了生子,才在外頭搞七拈三的嗎?」
「妳……」
「你的事,我都知道。」她微笑︰「城尾的俏寡婦、樓內唱曲的小泵娘,青樓的清倌身都在等著你,還有我身邊的丫鬟,不是嗎?」
他的臉一陣發白,隨即低吼︰
「就算不允我納妾,我也不會踫妳的,蘇少昂!我瞧見妳的臉,就想要吐!當初,我千不該萬不該,就是允了蘇少爺的提議。我心想,就算再丑又能丑到哪兒去呢?娶妻當娶賢,卻不料,娶回的丑妻竟是個妒婦!」
「娶妻當娶賢這道理你也明白?那麼,你的眼看見了什麼呢?我沒有在府里盡餅一絲一毫的心力嗎?我沒有試圖討好你嗎?還是我努力當賢妻的時候,你看見的,只是我的丑。」她淡淡地說道︰「無論如何,都無所謂了……就算你想踫我,我也不會讓你踫。你要納妾,隨便你了,我都再也管不著了──」
既然隨便他了,她何必喝下去?正要開口,忽地瞧見她的身子有些顫抖,難道受了風寒?這可不行,還沒有談判好,她若倒下去,他可不見得有膽量再試一次啊。
答──答──答──
什麼聲音?像水落在地面上的,哪兒在滴水……始終逃避的視線落在地上那一滴滴的血。他駭然,抬頭瞪視著永遠不敢正視的妻子。
她的面紗已被血染紅了──為什麼?
「蘇少爺!蘇少爺,你等等,老奴去通報一聲啊──哎啊,跑這麼快!少爺少爺,娘舅少爺來啦!」
「是大哥?」蘇少昂又驚又喜,正要轉身,忽地天眩地轉,火燒似的身子再也站不穩了。
「少昂!」蘇善璽一進門,先瞥到熟悉的背影安在,心口一松,終于確定多日來的擔憂都只是一場虛驚。還來不及綻出笑顏,又見她縴細的身子忽地軟了下來,他月兌口一叫,不顧自身安危,及時接住她無力的身骨。
突如其來的沖力,讓他倆雙雙跌坐在地,他左肘撞地,忍住疼痛護住她的身軀。
「少昂,妳還好……這血……這血哪兒來的?」他瞧見她面紗被血弄濕,心頭驚惶,連忙掀了她的面紗,血從她的唇角汩汩流出,一時之間他的六神幾乎無主了。
「大哥……我還是見到你了……」她心里好高興︰「我還以為這輩子再也沒有機會看見你最後一面了……」
「妳在胡扯什麼?什麼最後一面?」他直覺地喃道。他還在夢中吧?是啊,他又在作夢了,在趕往顏府的途中,他累極所以不小心睡著了,原來,他的夢是這樣啊……難怪他夜夜被嚇醒,這一回,怎麼還沒醒呢?
「大哥,瞧你,不管是生氣的、沉默著,還是笑著的時候,總是這麼地好看……小時候,我心情若不好,看著你,就覺得賞心悅目到快要飄起來了呢……」緩緩伸出手,想踫他,他立刻反手握住。
「妳愛瞧我,大哥就讓妳瞧一輩子……」恍惚的神智慢慢歸位,理智告訴他,這是現實,他寵愛的小妹命在旦歹,豈容再浪費時間,他連忙道︰「對啊,我是怎麼了?妳還有一輩子要過啊!」立刻抬起頭來,正要叫人去求救,忽地見到廳內除了他親手擇選的妹婿外,還有幾個陌生的男人從屏風後狼狽地現身。
他還來不及搞清楚狀況,就听見有人喊道︰
「顏兄,這可不關咱們的事啊!」
「是啊是啊,咱們是教你放醋水,沒有要你真放毒藥啊!」
「為了納妾,毒殺妻子,這罪名咱們沒法擔啊!不關咱們的事,快走快走啦──」
毒藥?納妾!蘇善璽聞言,心中已知幾分真相,原是溫和的眼眸剎那充滿通紅的怒火,瞪向那個他一直以為的老實人。
「你下毒!」他咬牙切齒道。
「不不……我沒有……等等,你們別走啊……」
「少昂是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犯了什麼罪,要你狠心至此?」
「我沒有要殺她啊……我只是……只是叫下頭的人放醋,真的,舅子,你要相信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