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了?」他不在位子上,必是出手對付那婬徒,方才她就奇怪依他的性子怎會不出手相救?是遲了點,但至少,她躲過一劫,不用冒著被認出的危險,等平靜了、他離開了,她再爬出去。
她的視線又垂向樓外清澈的河面,頓時有些頭昏腦脹、四肢發軟地攤在地上。她吞了吞口水,忽地瞧見倒在地上濃稠的醬汁,靈機一動,沾了一把胡亂涂在臉上。
打斗聲仍在,她心里有些奇怪他怎會對付不了那三流的惡徒?
她難掩擔憂,悄悄爬出桌想要一窺究竟,從桌後慢慢露出一雙眼,隨即瞧見正前方有一具身體擋著……她遲疑了一下,視線慢慢往上看去,先是腰、再來是胸、接著是頸子,最後是……男人的眼!
她倒抽一口氣,驚嚇萬分地對上這一雙等她許久的黑眸。
她差點驚喘出聲,卻及時硬生生地忍下。心里明知該立刻找藉口離去,但她的雙眸不由自主地背叛她的意志,被他細長的美眸緊緊地勾了過去。
她試圖拉回自己的神智,勉為其難地想要拉開被他鎖住的目光,他的眼,卻像蛇,緊追不舍地纏住她。
那雙眼瞳,黑得直透她心,讓她不由自主地迷亂起來……
遽然間,人聲不見了、客棧消失了,連兩人之間唯一的桌子都從她眼中失去了蹤跡。
她在這一雙黑眼里瞧見了既熟悉又陌生的情意,那樣的情意像繡線,曾經在她心中的那塊布圖繡上了密密麻麻的深情,連個縫兒也找不著;現在那塊布早舊了、老了,她卻從不知道破了沒,只知在它還來不及被拋棄之前,將它緊緊地鎖在她已封起的心門之內。
而現在,他將那塊布再度從她心中取了出來……取了出來又如何?布是原布,卻不再如當年般的新了。
思及此,她用盡她所有的理智,暗暗在她大腿上用力掐上一把,痛感讓她勉強掉開視線,一時之間心神尚歸不到原位,只能呆呆地將視線往下移,重新打量著他。
他穿著一身無繡的黑衫,黑衫之下是高瘦的身軀——是啊,現在她得費力仰頭看他了,她還記得那一年他才十五歲,個兒只比她高一點點,又瘦又白的,她若有心使力,可以將他壓得死死的,一點反抗也沒有,可現在……
她的視線近乎貪婪地、不受控制地往上移,瞧見他的嘴、他的鼻,他的眼,她又快速地掉離他的眼,不經意地看著她印象中俊美的少年臉龐……她倒抽口氣,月兌口驚道︰「你的臉怎麼啦?」
俊美的臉依舊,但比膚色稍嫌淺色的小疤小痕布滿他的臉孔,雖不仔細是瞧不出來的,但是,但是,怎會變成這樣?
「非君,果然是你!」他啞聲說道。
他連一點猶豫都沒有的肯定,讓她的心用力地一躍高,她吞了吞口水,粗聲說道︰「公子,你喊錯人了,我……我不叫非君。」她一步又一步慢慢退離他。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的遲疑,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她卻直覺避開。他楞楞地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掌心,低語道︰「我又見鬼了嗎?」
我什麼時候變鬼了?她差點月兌口,又及時忍住,無聲地繞過桌子,想要趁他恍惚時先溜為妙。
才踏出一步,他又立刻擋住她的去路。
「非君……」
「我不叫非君!」
「你……你改名了嗎?」他目不轉楮地盯著她,雙眸之間難掩激動與對自己的困惑。
「公子,我不曾改過名,我叫繡娘,不叫非君!」等了一會兒,見他不吭聲、也不讓她通過,她只好硬著頭皮,粗聲說道︰「公子您認錯人啦!」
「你什麼時候改名叫繡娘?」
這人的腦子是石頭做的嗎?她微微動怒,瞪著他,潑辣地說道︰「公子是誰,我可不認識,您嘴里的非君是誰,我也不曾見過!您想怎樣?拿我充數你嘴里的非君嗎?不然,您說,那個非君今年多大?」
「你今年剛過二十六。」他直覺答道,目光不肯移開。
「我今年才二十有二而已,怎會是你嘴中的非君?」
他沉默了會兒,低聲︰「你看起來不像二十二,非君。你看起來一向都比我大的。」
他不必要這麼誠實吧?她知道自己老了,當年輕的少男少女在闖天下時,她已經算是大嬸級的人物了。在他眼里,她也是個老女人了——她雙眼一紅,淚水如泉,流滿了秀顏。
「嗚……嗚……太過分了。」她抽噎著︰「就算我生得一張老成臉,公子也不該這樣刺傷我少女的心……」她的眼淚流不停,眼角觀到他一臉難以置信。
「你真的……不是非君?」
「我本來就不是嘛……嗚……公子,你是想非禮我嗎?靠我靠得這麼近,若是讓旁人誤會了,我還要不要做人……嗚嗚……」
怎麼可能?他瞪著她的臉直瞧。雖是一臉黑汁,但他認得出非君,她是非君,她明明就是非君,可是,非君不會哭;她從不哭,她一直認為哭是懦弱的表現,連掉滴眼淚都覺羞恥。她不是非君,那為何長得如此相像?活月兌月兌就像非君成長後的模樣,她……是誰啊?
見她跨前一步,他直覺退開,思緒極為混亂。
「又是我奢想了嗎?又是我遇鬼了嗎?還是我著魔了?難道是你長得不像非君,我卻誤認為你是非君?明明你聲不似非君,我卻誤听?非君沒有這麼弱,她的眼淚永遠藏在內心里,你不是她,你不是她,那……她在哪里?她只能一輩子地活在我的夢里嗎?」他不停地自問,仿佛四周無人。
沈非君暗暗心驚他何時變成這樣的脆弱無助?就算有心要坦承自己的身分,也在看見他一臉失望,而及時縮了口,忍下擔心改問︰「公子,你……還好吧?」
他不吭聲,顯然已不將她放在眼里,要走就趁現在,保證可以全身而退。她咬唇,依依不舍地再多偷觀他幾眼,才不情不願地上前與他擦身而過,貪心地偷偷聞著他身上的氣味。
忽地,她瞪著那早被遺忘的惡徒持刀迎面而來——
「公子,有人偷襲!」她細聲驚叫,如弱女子地連忙退回來,見那惡徒愈來愈近,他卻毫無動作地背對那人。他在試她嗎?
「公子!」她尖叫道。老天,他在拿命試她嗎?十年不見,他連大腦都被偷了嗎——啊啊,刀來了!刀來了!刀再不停,就砍中他了!
「可惡!」她倏地出手,纏住那把刀。
是她自已沒有用,見不得他受傷。
「你懂武?」那惡徒月兌口︰「一個洗碗的大嬸也會武?」
「怎樣?大嬸很丟臉嗎?你不知道大雲樓內臥虎藏龍嗎?今天你就要敗在我這個大嬸手下啦!」她惱道,見到莫遙生轉身吃驚地瞪著她。
「非君!」
「誰是非君?」
「你是非君!」
「我不是!我不是沈非君!可惡!」她氣極,一掌將那惡徒打飛到樓下後,只想先逃為妙,莫遙生立刻飛身擋在她的面前。
「為什麼要躲我?」
可惡!他若長得像惡人,也一塊一掌打飛他了,偏偏她迷戀他那張臉!
「非君……」
「我不是非君!我叫繡娘,人人都叫我繡娘嬸,怎會認識你這個年輕小夥子呢?」她的語氣酸酸的。
莫遙生微微一楞,道︰「你的功夫……明明是非君。」
「怎樣?我的功夫就算是你嘴里喊的非君,但我人不是,那又如何?」
她……是在要無賴嗎?臉是非君、聲是非君,連武功都是非君所有,她這簡直是在睜眼說瞎話了。心里雖不知她為何百般的否定,但怎能再讓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