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中鏢之前應該已受重傷,真巧,發鏢者與中鏢者似乎都受了內傷……」趁人剛死,慕容遲輕輕劃開死者近心髒的皮膚,濃濁的黑血溢了點出來,顯是當時他正運功要打向某人時,毒正進身,一時順氣流入心髒,而他身有內傷,來不及自療。「當時他要對付的是誰?」
「我。」司徒壽看了一眼慕容實玉。「我曾經殺過他的家人,可是我忘了。」
慕容遲臉色未變,站起身,掏出白帕子慢慢地擦拭雙手。「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你根本就忘了,怎能證實他的話並非造假?」
她垂眸。「很多很多。」
慕容遲微嘆了口氣,知她說她真的殺了很多很多的人。他柔聲說道︰「我是個自私的男人,對我來說,你救了實玉,可以抵上所有的人命了。」
「我曾經殺過他。」
「誰說的?」慕容實玉插嘴,有點不耐煩的。「我有說過嗎?」
她驚訝看向他。「小巷內,他說的。是我。」
「拜托你好不好?沒錯,陸飛騰是說邵府全家滅盡是一個殺人鬼所為,但是你不要忘了我當時也在場!我是逃過的唯一活口,我也親眼瞧見了那殺人鬼的模樣兒,根本是一個男人而非是女孩啊!」
司徒壽愣愣地望著慕容實玉不悅的臉孔。「不是我?」
「你出手會留下活口嗎?」
「不記得。」
「拜托,你就不能順著我的話說一下嗎?」慕容實玉跳腳。「要不是大哥要我來解釋,現在我早陪著二哥玩了,何必花上一個月跟著大哥到處跑?你自己想想,那時候我還不到十歲,你若有能力殺掉一家十余口,怎會沒把我這麼弱的小孩一塊殺掉?」
司徒壽听他說得頭頭是道,心想也對。難道自己責的沒有殺過邵家人?她見慕容實玉氣得雙頰發紅,心里雖有存疑,但那種一見慕容實玉的罪惡感沒有像先前那麼可怕了。
「我內疚。」
「不必了。」他撇開臉。「反正你也救了我兩次,干嘛內疚?大哥,我不管了,你跟她說,我先到舟上等你們!」他一跛一跛地跑向小舟。
司徒壽皺起眉,看著他的背影。「好怪,他听得懂我的話。」
慕容遲唇邊抹著淡淡的笑意。「人相處久了,總會有感情的,何況你一連救了他兩次。」
她原要答說那根本不算救命,但當她看著慕容遲時,注意到他溫和的黑眸盯著她。
「你還記得我嗎?」
她點頭。「記得。慕容遲。」
他慢慢地松了口氣,目光落在她還沒有治好便留下丑疤的右腕,他心感微疼地伸出雙臂將她圈進懷里,低語︰
「那麼,你還記得我們之間發生過的每一件事嗎?」
「記得。」
「唉,我當初的話都是說假的,說什麼你忘了我無所謂,只要我記得你就夠了,這一個月來我時刻都擔心你又忘了過去的一切。」
「我沒忘。你跟鳴祥,我不忘。」與慕容遲相處以來,她的眼前仿佛晃過許多人,經歷過許多事情,雖然無法一一詳記,但是,總覺比過去待在天水莊里發呆,讓時間慢慢流過要來得,她思索貼切的形容詞,說道︰「快樂。」
「既然你快樂,那就跟我一塊走吧。你突然消失,讓我很擔心,若不是實玉的事尚未解決;若不是一直抓不住你的行蹤,我早就先到天水莊等你了。」
「我有很多仇人。」她低語。
「那,就讓我們一塊面對吧。」
「你沒有錯,為什麼要面對?」
「因為,你是我的未婚妻,我的家人。」見她既沒有忘了那段日子,也安全無恙,他的心一安下來,便露出笑容,道︰「這一次我請很多人幫忙找你……你太會躲,讓我不得不找更多的人來幫忙,這下子我欠了好多的情,得一一上門道謝跟做客,只怕到你老了,都還不清。」
「我也要還?」她沒有躲,只是走的路偏小道了點,很少遇見人而已。
「那是當然,你別想逃。」
「我沒有要逃,只是我內疚,不敢見你,想見鳴祥。鳴祥會知道我有沒有殺實玉。」
慕容遲沒有問她到底見過鳳鳴祥了沒,心里知道就算是有,鳳鳴祥也不會告訴她。他輕嘆了口氣,往舟上的慕容實玉看去。
「現在實玉告訴你答案了,你該放心了。」
她點點頭。「我好怕。」
「我也怕。」見她抬頭看他,他笑道︰「我怕你忘了我,忘了你還有三個家人在等著你呢。我們回去了?」他向她伸出手。
她看了一下他修長白舊的手掌,慢慢地握住,軟軟的腔調有了一點點的高興。
「回去。你去哪兒,我跟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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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上!
慕容實玉看著他倆在說話,抬頭看看藍白的天。
「我這樣做,是對的吧?」他忖道。
人就是這麼地現實,听陸飛騰說死去的老頭有多疼他,但他早就忘了過去,充斥他記憶間的是姓慕容時的快樂生活,所以就算是看見老頭子的靈堂,他也沒有掉半點眼淚。
而說到恨,他在樹林那夜後才憶起當年邵家被滅門的時候,他所親眼看見的一切!餅去與現在不停地交錯,直到他想起自己身為慕容的快樂,想起她也算救過自己,想起她喊他跛子卻非有嘲諷之意,想起在小巷里她痛苦的神色,想起她並非自主性地殺人,想起她跟自己一樣都有被人討厭的時候,想起陸家雖與他有血緣關系卻為了財而互斗後而起殺念……這樣的家人又如何?與殺人鬼的心又差在哪里?
記憶不停地反覆著,連最微小的事情也忽然冒上心頭,難以忘懷。
最後,他想起他可以選擇仇恨,或者遺忘。
他曾經經歷過生死剎那,知道生命的可貴,其它的事情都可以淡化了。
他用力地嘆了口氣,又瞧他們還在繼續說著,便躺在舟里,雙手枕在頭後,喃喃自語道︰「過去、現在,未來。我忘了過去,現在我會開始快樂,然後未來我還是很快樂,我還是有家人。啊!說到底,我還真是一個聰明早熟的少年啊。」
尾聲
尾聲
漫天的黃紙飛舞,墳上的墓碑刻著逝去的人名。
默默地合掌了一會兒,司徒壽張開眼,瞧見身邊的鳳鳴祥一直在注視著她。
她露出略嫌天真的笑︰「鳴祥。」
鳳鳴祥微微一笑,溫聲說道︰「你跟余爺爺說些什麼?」
「我說,希望如果有來生,他再幫我取名字。」
鳳鳴祥聞言一楞,平凡的眸子不由自主地撇開,再轉回時有些濕意。「他一定會的。」
「鳴祥,我隨時都可以來找你嗎?」
「這是當然。就算我要離開天水莊,我也會想辦法通知你我的去處。」
「你要離開嗎?那余滄元呢?」
「從商的天水莊也算是他一手支撐起來的,他當然留在莊里。」
司徒壽想了一下,道︰「那,他不是很寂寞嗎?」
鳳鳴祥沒有想到她突然說出這句話,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還是不喜歡他,可是,我知道一個人獨處不好受。」
何時壽兒也開始為人著想了?她永遠做不到的事,慕容遲卻做到了。
「你忘了莊內還有繡娘跟小鵬嗎?」
「如果,他們也走了呢?」
鳳鳴祥微愕,沒有想到這一層。「這……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他隨時都可以改,隨時都可以走,只是看他願不願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