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個大豆腐,他笑道︰「哎,好妙!不對,糟!」怕她一頭撞上床柱,托著她的背翻轉跌下地。
「咚」地一聲,保全她的臉,犧牲他的頭。
「你的頭……」
「腫了。」他苦笑。
她聞言,面露內疚,跪坐起來輕輕揉著他的後腦勺。
「很痛喔。」
「是很痛……」他微微的閃神,仍舊聞到她身上的體香。明明他抱她進屋時,她流了一身汗,怎會還有香氣呢?
他抬眼,瞧見她神色肅然地揉著他的後腦勺,衣領的盤扣在之前怕她睡得熱昏了,便未經她同意地解開。
今一小片白哲玉肌若隱若現的。他的喉口上下滾動著,黑眼珠子往左邊移。「你又在冒汗了。」她奇怪道。他額上的汗愈冒愈多,她趕緊用衣袖幫他拭去。
他忽然忍不住了,用力抱著她的腰,將臉龐埋進她小巧渾圓的胸脯間。
「你……你放開我啦!」她嚇一跳,才覺得他像少年一樣需要人憐愛心疼,後又發現他時常做出驚人之舉。
「別,讓我抱一下就好。」沙啞的聲音從她的衣襟里傳出來。「我以前從不敢冒犯你……」
她皺起眉。「你奇怪。」他老愛抱著她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了,怎會不敢冒犯?
「我是說……我那個朋友獨孤玄到死都沒有摟過他姐姐一回。」
听到獨孤玄的名字,她心里隱隱約約有點排斥。每當他談到獨孤玄,語氣就老了很多,比金大夫還老,那讓她想起死了許久的尸體。
她沒有回話,他也不期待,忍了又忍,終于平復自己的沖動,抬眼笑道︰
「瞧你一身黏答答的,準是流了一天的汗,我帶你去沐浴吧。」
「我……我要回家了。」她從來沒有在外頭過夜。有一回,從金大夫那里下課正要回府,突然送來好幾具看不出死因的尸體,人手不足,她才留下來負責做記錄,直到初更忙完了,才發現姐夫早就來等著接她回家了。
「可是我這兒有冷泉呢。不必窩在一個小小的桶子里沐浴,沒有人會偷窺,你可以盡情地泡在里頭。」他誘惑道。
她遲疑住。「我……我還是回家好了。」熱了一整天,確實很想泡澡。冷泉呢,她從來沒有一個在很大的池子里泡過。
他揚眉,見誘她不成,反笑道︰「這里是京師近郊,你要怎麼回家?車夫都讓我放出去一整天了,誰載你回家?走路嗎?那可不好,郊外有狼有虎……還有熊!」見她臉色發白,他更夸大其辭說道︰「你走路,明兒個你姐姐跟姐夫見到的就是白骨一堆,拈心的肉都被吃光啦!」說到最後,他唱作俱佳地大叫。
「啊!」她嚇得閉上眼楮,撲進他懷里。
他理所當然地摟愛人入懷。
單純,真好。
第七章
大隋。
什麼叫命運?天命難改,那麼預知何用?芸娘的存在又有什麼意義?
她不肯逃,他只有留下來。留下來做什麼?
無數的夜里充滿悔恨,只能任由那些夢—一靈驗。就算將她綁走,也勝過留她下來。他不怕她恨他,只怕她死啊。
但始終沒有擄她逃走,因為太了解她會想盡辦法再回來。
無法改變命運,那麼,讓他擁有預知的能力又有什麼用處?
陰煌子慘白著臉,蹌跌地走進庭院。院內依稀是去年他第一次瞧見天仙般的護國天女的模樣。
木柴散落地上,斧頭擱在一旁,他的好朋友……他自認為的好朋友獨孤玄半垂住黑眸,坐在階梯上,像在沉思某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注意到獨孤玄今天換上了白衫,看起來斯文又干淨。如果他記得沒錯,他這個好朋友因為天女虛弱的體質,而不願意穿黑穿白討晦氣。
他清了清喉嚨,張嘴試了好幾回,才從喉中擠出話來——
「天女她……她走了。」一夜的嘔血掙扎,終究是走了。
獨孤玄連動也沒動一下,坐姿依舊沒有變化。陰煌子擔憂地上前——
「獨孤兄,你不要太傷心。是人,終究得走到盡頭的,天女她……只是早走了一些年而已。」他柔聲說道。
死皮賴臉相處這一年來,他不會看不出這個兄弟心中的情意。
只是天女並非凡人,上天該收她的時候,誰也留不住。所以就連去年他見到天女的剎那動了心,也在最短的時間拉回自己的理智。
天女,是誰都踫不得的。現在,死者已矣,他只關心從此心無所依的獨孤玄。
「等辦完了天女的喪事,不如……不如你隨我雲游四海,四處散心,過幾年再回來吧,」陰煌子自始至終都像在自言自語,但他一點也不在意。
以往不覺得,此時此刻竟感到庭院陰冷得嚇人。是因為天女不在了嗎?老實說,他陰煌子從未愛過人,不知道愛人有多苦,他只知自己的天地里只有書,只想要將大隋天女的傳奇流傳百世。書未完,人已死,心里雖有懊惱,卻更擔心他這個悶到極點的兄弟。
他又安慰了好幾句,直到辭窮了、嘴干了、舌快抽搐了,仍不見獨孤玄反應一下。若不是他眼神清明,幾乎要以為他已經發狂了。
夕陽西沉,微光鑽進黑暗之中,庭院昏暗得沒有點起油燈來。一陣冷風襲來,讓陰煌子打了個哆嗦,眼角終于瞥到他有動靜了。
「天黑了嗎?」獨孤玄格外清醒,望著四周的天色。
「是……是啊。」他大感有異。「你……你是否要去見天女遺容最後一面?」他試探地問。
他微偏著頭沉思了下。「是啊,我是該見她最後一面。」他反身走進自己屋內,在陰煌子還來不及驚訝的情況下又走出來,身上配住他護身的長劍。
「你先回去吧。」
「不……不不!」太怪異了,陰煌子警覺地說道︰「我陪你一塊去。」
獨孤玄微微一笑,沒有反對地往湖面樓閣走去。
沿途是哀泣的家僕、丫環。天女之死尚未傳遍朝野,所以來祭拜的人極少,尤其入了夜,愈近樓閣,幾乎沒有人煙。
也許是王輔賢想讓女兒死後的幾個時辰之內,安靜地歸天,便摒除了下人。
湖面起了薄薄的霧,寒氣十足的逼人,陰煌子在幾乎瞧不仔細獨孤玄的面容之下,听見他說道︰
「以前,我的天地里只有芸娘,但在過去一年里,你讓我了解到同性之間的兄弟情。」
陰煌子微微脹紅臉,不好意思地說道︰「那是我們有緣。」是真的有緣,第一次從書里抬起眼楮去注意人,天女是第一個,而獨孤玄則為其二。
只是從來沒有听過獨孤玄好聲好氣地對他言語,一時之間微感不對勁。
還沒有模清楚不對勁的地方究竟在哪里,就見獨孤玄斥退最後一個丫環,走進樓閣之間。
綁內的花園里有一具上等棺木。棺未封,女人的尸體躺在棺中,他的表情沒有變,轉身向陰煌子說道︰
「陰煌子,你可以走了。」
「那麼,你呢?」
「我?」他的神智短暫地閃了一下,露出笑容道︰「我留在這里。」
陰煌子的頭皮發麻了,心在狂跳。沒有見過這個性子陰沉的兄弟這種笑法過,尤其現在是在死去的天女前啊。
「我……我……」
「回去吧。你還有大好前程在等你呢。」
是該回去,不回去,他的下場必定會很淒慘;不用預知能力,他自己也能隱約感覺到。他的雙眼直視獨孤玄,曾經听過旁人說這兄弟沒有爹,家中只有娘,十三歲便被賣到太史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