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女娃兒?」聶二轉過臉望他,似有不贊同之意。
「不……不行嗎?反正她是買來的!買來的就該逆來順受,就算我打死她,也不會有人吭一聲!」
「淵玄,你變了。以往,雖然你驕縱,但你從不打下人、不欺良民,而現在你開始會欺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娃兒。你才十歲啊、再這樣下去,你遲早會自毀前程的。」
「我還會有什麼前程!」聶淵玄怒叫道,往後方斜退一步,瞪著聶二說道︰「反正六哥的師父圓寂了,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再復我容貌,我已經沒有將來了,為什麼我不能讓旁人跟我一樣!二哥,你嘴里說疼我,但你們心里都一樣,同樣的兩塊玉,當其中一個碎了,沒有用了,你們的心全會偏向另一塊!那還要我干什麼?還來看我做什麼!」
聶二皺起眉頭,說道︰「別靠我的右邊說話,我听不清楚。」
聶淵玄疑惑道︰「二哥你──」
聶二干脆將他的身子拎到左邊來。「要說話,站在我左邊,別讓我費神去聆听,再費神,你二哥遲早雙耳會听不見。」
「二哥,你的耳朵?」
「耳朵還在,右耳卻失聰了。」見聶淵玄難以置信,他又用力抱住淵玄的瘦弱身子。「你這小表還算有點良心,知道我耳力不行,還會為我擔心。」
「怎麼……怎麼不會擔心呢,二哥你的方向感已是奇差了,耳朵再听不見,你活在世上還有什麼用處?」他恍惚地月兌口說道,沒有掙扎,反而直勾勾地望著二哥的耳朵。
二哥的耳形此女人還細致漂亮,耳垂厚實,有點尖尖的,常听大哥笑二哥全身最易惹人愛憐的就是這一對美耳,如今卻再也听不見聲音,難怪方才總覺二哥的聲量較之以往大了些。
「二哥跟我是一樣的……」他喃喃道,同伴之情油然而生,不由得親近幾分。
「啐!誰跟你一樣。你二哥我可是有遠大志向的呢。」
「二哥,你右耳都听不見了,還能有什麼大志向?只能等死而已。」
聶二眯起眼,手指啪啪作響。「你老在扯我後腿,是不是哪里看不慣我啊,淵玄,我很樂意讓你在我懷里感受到我們的兄弟之情。」聶淵玄一想起他可怕的地獄式抱法,立刻搖著頭。
「不要、不要,我沒扯二哥的後腿,我只是……只是關心,對啊,我是關心二哥以後萬一連左耳也听不見了,那該如何是好?」
「我姓聶啊,淵玄,兩只耳朵听不見,我還有第三只耳朵啊。」他取笑說道。
見淵玄不信,他正色說道︰「好吧,我知道總有一天會再也听不見這世間的任何聲音,對于那一天的到來,你二哥是有點害怕,但是我還有其它事要做,我可不想要隨時隨地擔心受怕。」他向淵玄伸出寬厚的掌心。
「我不想將自己鎖起來,因為我的研究還沒有結束,我的掌心里還有很多夢想等著我去抓。你呢,淵玄,一輩子鎖在這里嗎?」聶淵玄微惱地撇開臉。
「二哥是來讓我出丑的?」
「出丑?」
「難道不是嗎?明明知道我的臉被毀了,你強要我出去見人,不是讓人見笑我嗎?反正我是被遺棄的,我被笑了無所謂,難道你們不怕人家笑聶家嗎!?」他激動地說道,瞧見二哥渾然不在意他的委屈,反將目光落在外頭。
他循視線往外看,看到那個小女娃兒練武栽了個跟斗,趴在地上許久,才搖搖擺擺又爬起來練武。「活該!」他咕噥道。
聶二彷佛沒有听見他的幸災樂禍,開口說道︰「我听四弟提,她是大哥買來的。」
「大哥也不知是哪兒買來的鄉下小女娃兒。」
「我原本還在奇怪思緒周慮的大哥,怎會找個小女娃兒來照顧你,後來听及四弟說,同年齡的玩伴能帶你出心中牢籠,我心想也對。如果我是大哥,我會為你找一個同年齡的出氣桶,任你欺負、任你玩弄,這是你兄長的私心,犧牲其他家的女兒,就算要她陪著你永遠待在這個地方,她也不能有所怨言本句。」
「她是銀子換來的,就該付出代價。」聶淵玄撇開臉低聲說道。
「是啊。淵玄,難道你不曾懷疑過,為什麼她家有三個小女娃兒,被賣的卻是其中面貌秀美的她呢?」
「我對她,一點兒興趣也沒有。」
「大哥買她的時候,她家鄰居閑言閑語甚多,說她家父母貌普,長女及幼女皆神似其父其母,唯有這個君家老二,容貌奇美。鄉下人家眼界小,會有什麼樣的閑話,你該明白。」忽地,聶二將他的臉硬生生地扳過來,不容他拒絕的說道︰「淵玄,你還要自憐自哀多久?看看我們,誰不是認真在生活?難道你要永遠躲在角落里,連你自己也遺棄自己嗎?難道你要繼續任由你這樣的性子下去,當「他」讓自己成長,儲備實力的同時,你卻永遠只有十歲的能力,你甘願嗎──」
「住口、住口︰!不要听,不要听啦!」他歪著被扭到的脖子叫道,隨即住耳朵,撲上床去。二哥又說了什麼,他已經听不見了。心里好恨又好懊惱,恨毀了他容貌的那場大火,懊惱二哥說了這些令人討厭的話。
他就知道一向沒有方向感的二哥千里迢迢地來找他,不會有好事情。二哥說得多容易啊,他毀的是臉,是臉啊!要他頂著一張焦炭似的臉出去,不如讓他先死算了。
「他」倒好,將他一輩子所有的幸福都給奪走了,好恨好恨啊!好恨的同時,又納悶二哥為何能這麼心平氣和地接受遲早會全聾的事實?二哥不恨嗎?第一次見到二哥,就覺得他的雙耳好漂亮,這麼漂亮的變耳如果生在自己的身上,那他在外貌上必定更是無缺,然後一夜之間,他的臉毀了,世界跟著顛倒過來──
「我的人生從此只有黑白啊!」失去一半听力的二哥像活得極好,比起上次相見,更有計畫。
那麼他呢?
那個叫什麼的死丫頭因為太過漂亮,所以被賣了,為什麼她一點兒也不難過,還要跟大武練武?她不覺得苦嗎?他們可知要踏出第一步有多難?他是天之驕子啊,以後要他怎麼面對世上所有人?心里好不服氣,為什麼毀他臉的凶手能夠走得比他遠,而他仍然孤零零地鎖在牢籠里?他已經沒有鑰匙去打開了。
不服氣、不服氣……又害怕啊……
※※※
腦中一片混亂,不知是何時昏沉睡去,再醒來時發現懷里空無一物。
他一驚,正要張開眼楮,忽然听見軟綿綿的童音響起──「你每天晚上站在這里,不累嗎?」
聶淵玄的心髒漏跳一拍。听她聲音的距離,似乎在門前與人說話,是天黑了嗎?是「他」又來了嗎?
「那可不行,我不能放你進來,你也別在這里等了,他睡得很熟呢。」語畢,聶淵玄听見她拉動屏風移到門前的聲音。
「你快回去吧,你的臉這麼白,半夜老在門口張望,會嚇死人的。我把屏風放在這里,你就瞧不見里頭了。」
餅了一會兒,床輕輕震動一下,她爬上床,自動鑽進他的懷里。她不知她身上的乳香味讓他多安心,讓他夜夜安枕,只是最近老覺得她也瘦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她學武的關系?難道她一點兒也不覺得累嗎?
「八爺又流汗了。」她自言自語︰「現在是七月天,他成天纏著繃帶,只露眼楮,不知道會不會把臉悶壞了?」她輕輕戳了下白色的繃帶。聶淵玄沒有跳起來破口大罵,連他自己都在吃驚。他還在裝睡,身子微顫,他在怕啊,怕她突然拆了繃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