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毀了,你得意了!從此世上只有一個你了!我好恨啊!恨自己當初沒有你的狠心,我恨你恨你,一生一世都不原諒你!」他熱淚盈眶,咬牙說道。他不敢大喊,怕驚動養心樓的四哥。
在這座多兒園里除了四哥,只剩他。
他是被遺棄在此,四哥則不然,他是來養病的,同樣是兄弟,卻有天差地遠的待遇。這算什麼?算什麼?恨苗在心中滋長,他不抑止,只求有一天恨意能將自己逼瘋,至少這樣就不必日日夜夜憶起那張破碎的臉而發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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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胸口好像有重物壓得喘不過氣來。
也許是他早逝的娘親見他可憐,所以來帶他了,更有可能是那場大火連他的胸口也燒壞了,都是一群蒙古大夫,連他哪里受了內傷都不知道。
好重啊……重到他惡夢連連,忍不住申吟出聲。他滿頭大汗的,終于從夢里掙月兌,微微張開眼,眼前景象讓他頓時呆住。
那小表正跪坐在他的胸口上。
這算什麼?他才快十歲啊,還沒有發育完全,她坐在他身上不怕壓壞他嗎?她皺起眉。
「八爺醒了──」她忽然往他倒下,他直覺要閃,但半身被壓,只能及時側開臉,讓她的頭倒在他的枕上。
「你這是在干什麼?以為我受了傷,就不能把你給踹出門嗎?誰準你給我進來的!?」
「我的頭好痛。」她的眼楮用力撐到極限。「大爺要我半夜也守著你,不能離開。」他惱了,故意忽略她的前半句,推她一把。
「你的主人是我還是他?我要你滾在外頭睡,你給我進來干什麼?還敢壓在我身上,你不怕我拿鞭子抽你嗎?」
「八爺,別趕我。大爺說,我要是離開這里一步,他要把所有的銀子都收回去,我爹家需要錢,收回去,他們會餓死的。」
「什麼你爹家你爹家的,那不也是你家?連個話也不會說,丟人現眼的!」
她的眼楮沒有眨過,仍是圓圓大大地睜著。「我不能回去了。我賣到三個耳朵家,以後再也不能回去了。」
「什麼三個耳朵?那叫聶,你的閨名听起來不像沒識過字的!」他沒好氣地說道。
她露出笑。「我有念書,是我爹教我的,他是秀才,見可我一直念不好,春雪念得就很好了,她很喜歡念書唷。」
「春雪?」
「她是我妹妹,我還有一個賢淑姊姐姐,她很會繡花繡鳥,大爺給的錢可以買書給春雪,也可以買一點賢淑姊姊喜歡的布料。」
他望著她許久。「那你呢?」
「我?我來替八爺做事。」她展笑說道。
他伸出手指輕探她冰涼的臉頰。「你為什麼哭了?」
「我哭了嗎?」她微惱,用力抹去眼淚。「我還以為眼楮不要眨,就不會流眼淚呢。」她在為她的身世感到悲憤嗎?她是該悲憤,被雙親舍棄,跟他一般……
「八爺,我頭痛得一直掉眼淚,我好痛好痛。如果我頭痛到死掉,八爺你可不可以不要讓大爺收回銀子?」她的聲音軟軟的,較之先前有氣無力。
他心驚啊,因為知道她頭痛的原因在哪里。有些發顫地模上她的後腦勺,血已凝成塊,但不知有沒有內傷?她……她是活該!活該她自己來惹他!誰都知道聶家小八爺自從被燒傷之後,脾氣極度不穩定。不,別說是燒傷了,就連之前他也是個無法無天的天之驕子。
「八爺,你的床好軟,讓我躺一下,好不好?」
「你只是個丫頭,怎配躺在這種床上?」他又推她一把,想將她推下床。
她死抓床單不放,雙腿緊緊挾住他的下半身,她的上身微傾斜,噘起嘴說︰「我從來沒有睡過這種床,讓我躺一下下就好。」
「你這個死丫頭,尊卑之分難道你不懂?我聶淵玄曾經有多少丫頭服侍我,也不曾頂撞我一句……」話尾消失,因為億起今非昔比。心口燃起怒火,雙眸怨恨無比。「大哥買你來,是來整我的吧?我要一個沒有訓練過的丫頭干什麼?年紀這麼小……」
「我不小,我跟八爺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呢。」
他怔了下。「你跟我同年?」看不出來。他以為她要再小上一、兩歲。
「嗯。」她的上半身又小心地靠了上來。「大爺說,我跟你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所以買下我,希望八爺的一切厄運都能轉到我身上。」
「胡說!」他嗤笑。「大哥才不是這麼迷信的人呢。」
見她連笑也沒笑,他的神色斂起,問道︰「大哥真這樣跟你說?」
她點點頭,擦擦眼淚。「八爺,我想睡覺了。」他尚在震驚之中,沒有多余的心思理會她,任由她沉沉睡去。
「大哥怎會如此殘忍,竟對一個小女娃兒說出這種話來,她的父母難道不心疼女兒嗎?」他自問。大哥行事一向有原因,即使已是十多歲的少年,卻已懂得什麼叫老謀深算,他絕不會無故買來一個丫頭……
「真為了轉厄運?」他冷笑。「這世上最可怕的厄運已全數降在我身上,還會有什麼更可怕的厄運?」見到她沉睡,他心里升起不痛快,要推她下床,忽見門外有張白臉在望著他。他心一驚,幾乎月兌口喊出來了,連忙錯開視線交會的剎那,推出的雙手改成模上她的雙頰。
門外望著他的那張臉稚氣而俊秀,背後黑漆的夜景襯著那張慘白的臉好詭異。那張白臉……怎麼會來了?為什麼來?這是聶家荒廢的別院,兄弟一向不會來此,那張臉來了……是要再來害他?難道害得還不夠?
門輕輕動了一下,聶淵玄的心跳好快,不由自主地抱緊她,眼楮半垂,假裝不知門外有人。萬一那張臉進來了,他要不要大喊救命?他能喊給誰听?院里只有養心樓的四哥,離此尚有段距離,要如何救他?
他的恐懼顯露在發顫的小身體上,汗浸濕了一身繃帶,不知過了多久,眼角瞥到門外的臉不見了。他立刻東張西望,確定沒有那張臉了,才虛軟地癱在床上。
「他來了,他來干什麼?又要來害我?」他仍顫不止。瞧見那張臉出現,他才知道自己還不想死,就算臉毀了,一輩子見不得光,他還是不想死。
「我害怕……原來我還懂得害怕。」忍不住將纏滿繃帶的臉埋進她的肩窩里。如果他孤獨一人,一定會恐懼到發瘋,但大哥先知,將她安排在身邊,人的體溫能安撫情緒,尤其是軟綿綿的小身體。就因這樣,所以大哥選中了她嗎?不,絕對不止,大哥選她必還有其它因素。
「不怕、不怕。」她伸出手拍拍他的背。
他嚇了一跳,以為她發現他在偷哭,那多丟臉啊!瞄向她的小臉,她的眼楮闔上,是在喃喃囈語道︰「不怕,練央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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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君練央跳下柔軟的床,依著昨天聶大所說的路子,往井邊取水。多兒園極大,比起她爹家里是大上數十倍都不止。
「左走右走,走十步過拱門,門外有個大花園,走出花園有井水,打水洗臉,再煮飯。哎,以往有娘煮,現在要我煮,好累呢。」
依路尋到一口井,打完水正要往桃花閣走。忽地,細微的擊聲勾起她的注意,她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悄悄往另一頭的拱門走去。出了拱門,放眼是好大的庭院,一名青年在耍拳。每一拳又快又扎實,讓她看得眼花撩亂,贊嘆起來。
「誰?」話才起,青年的身影已晃至她的面前,她直覺退開一步。
他的手好快,探到她面前,欲拎起她的衣領。她連忙又退一步,左腳踢到石頭,四腳朝天往後仰倒,水潑了她一身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