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不要哭……」章大人忍不住月兌口,見不得這樣的文弱少年淚汪汪。
「嗚……大人莫要取笑我,我一想起昨晚差點魂斷京師,就忍不住流下眼淚來。幸而有聶爵爺相救,不然現下我不是只受了點傷就了事……」袖尾連連擦拭眼角掉出來的淚珠。
一個少年當著眾人之面哭,是有點孬;但一個少年哭得好看,則讓人心痛。
章大人心痛了,連忙說道︰「好了好了,這些渾事就別再提了。你快回去養傷吧,別要傷口又裂了,擒賊之事就交給五府去辦。聶爵爺,你先護譚碔砆回去休息吧。」
邵元節似要再言,卻遭章大人阻攔。譚碔砆吸了吸鼻子,拱禮退出,眼角上揚,瞧見聶滄溟一臉平靜地領命。
她暗自微笑,他沒有流露情緒,但並不表示她猜不到他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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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章府,她坐上轎子。段元澤隨轎子走一段順路,便與聶滄溟低聲說道︰
「章大人……不會是看中了碔砆吧?」
「就算看中,她也自有辦法。」
「辦法?什麼辦法?你瞧他方才光提到昨晚發生之事,便嚇得魂不附體。他太年輕,怎能應付姓章的那個老色魔?」他憂心道。
「我也嚇得魂不附體。」聶滄溟喃喃道。
「什麼?」行至街口,便要分道,他不及問出下文,只好說道︰「你送他回去吧,勸勸他以後少到章府去。是沒听過那老玩過少年,但防著點總是好的。」
唉,人太好看也是一種錯誤,這年頭誰說女人是紅顏禍水?男人……其實也是禍水。
「大哥,段爵爺走了嗎?」轎內傳出聲音。
「嗯,他往城門去了。」
「那請停轎吧。」聲音有些急促。
女人是麻煩,一點也沒錯,聶滄溟讓轎夫停下轎子,不悅地掀開轎幔,說道︰
「你要餓了,就忍一忍吧——」
她連瞧他一眼也沒有,鑽出轎子,沖往牆角連連作嘔。
是吃壞了肚子嗎?一股淡臭傳來,他見她別子翻吐不已,遲疑一下,走上前去。
「嘔——」她又連翻作嘔。
他蹙起眉。「你……是吃了什麼,怎麼吐成這樣?」
譚碔砆又嘔了幾聲,悉數將方才所吃的東西全吐了出來,才虛弱地拭去嘴角殘渣。
「我餓了……」
「又餓了?」
她向他伸出手。他瞪了一會兒,才勉為其難將她拉起來。她的手掌冰冷,身子傾了傾,他連忙退一步。
「你要昏,先上轎子吧。」
「大哥,你真殘忍,枉我對你真心真意,為你開月兌其罪。」她抬起臉,頰上淚痕滿布。
聶滄溟撇開眼,注意到轎夫望來的奇怪眼神,他要收手,卻被她抓得緊緊的。這女孩到底知不知羞,扮男裝扮過火了吧?
「大哥,為什麼要排斥我呢?明明你我已是同一陣線的,如果我有心扯你後腿,方才正是最佳時機,但我的心是向著你的,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怎會不明白?先前她大可揭露事實,但卻為他隱瞞,這一隱瞞下來,表示什麼?表示將來若被人發現,那麼她算是共犯了。
他不是不願接納她,只是他一向多疑,也獨來獨往慣了,直覺排斥親近他的人。
「大哥?」
「你的弱點太多了。」他笑容微斂。
「但你卻留下我這個弱點太多的人,表示你對我已心軟。我對你忠心啊,章府的廚子算什麼,他就算技如易牙,我也忍痛割舍,不願留戀。」
他望著她良久,才緩緩說道︰
「你都如此表真心了,我還能說什麼?別讓我發現你背叛我,碔砆。」他越過她,走回轎前撩開布幔,嘆口氣說道︰「快上轎吧,賢弟。」
她暗松了口氣,抿嘴一笑,悄悄扮了鬼臉。忖思道,他的心是硬,但畢竟年輕不夠老辣,所以留下她一條小命來。
上轎之前,他忽問︰
「為什麼會吐?你不是說,你極愛章府美食?」
「因為我不吃奸臣之食。」她應答如流,像極有骨氣,但一想起章府廚技,就忍不住全身發抖,說到底,還是聶家廚子堪稱易牙高手。如果讓他知道她不背叛的原因之一是為了聶家廚子,不知道他會是怎生的反應?
「你倒是能屈能伸,這樣的性子當官必能一帆風順,你打算當多久的官?」
她微笑,坦言道︰「我還在想。」
「想?想什麼?」他目不轉楮地望著她,似乎穿透她的想法。
既以兄弟相稱,他就要她全然的坦白。就算不透露她最終的私密,也要她不以虛偽言辭來應對,以保她的真心。
這一點,她豈會不知?
「想當官究竟有什麼樂趣,等我想透了,小弟自然辭官回鄉。」她微笑,黑眸半垂,認真許下諾言。
這一想,想了三年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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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來,譚碔砆的官運平平,仍是翰林院的學士,平日負責編修,行事極為低調。
若有人想起她來,大半是記不起她的名字,只有一句月兌口︰
「就是那個聶爵爺的斷袖同好嘛。」
「听說是義結金蘭,是兄弟,不是斷袖!」
如果有人為他們解釋,必也有人回答︰
「那只是一個借口。君不見聶爵爺待他極好,轎不可與人同坐,屋不必與人同睡,一日六餐皆由專人送來,甚至有一回,聶爵爺竟送他一枝簪。簪呢!女人家用的,這不是昭然若揭了嗎?」
「咦?你從哪兒听來的傳聞?」
「不知道。」
「不知道哪兒來的,你又怎知道這件事?」
「少跟我咬文嚼字。反正有人傳,就有人听;有人听,就有人說,不然你回頭看看那個翰林學士,是不是真的唇紅齒白?這樣的少年連我地想要……」
細碎的消息由四面傳來,耳朵無法封起,即使是不想听,也身不由己地听了不少。
白白細雪紡降,片片飄落在他的官服上,他輕輕撢開,動作流暢而瀟灑,身邊的官員一一越過他,不忘恭喜二聲,眼光彷佛有所欽羨,亦有妒忌。
欽羨他翰林為官三年,便被預測入主內閣最有希望的人選;妒忌他的才學與時運,有岳家當雄厚靠山,他在朝中的地位只升不降。
他是個正常人,有妻將要有兒,無法理解這些奇怪的癖好,只明白他與譚碔砆,一個是天,一個是地。
順著一片雪花望去,瞧見譚碔砆緩步走在他的身後,落雪飄在鼻尖,譚碔砆懶得揮開,只是皺起鼻子動了動,讓它滑落;雙手互插進衣袖之中,兩頰凍得微紅,眼眸呈半瞇。
不由自主的,他放慢腳步,讓其他官員先過。
「碔砆,你還好嗎?」
她掀了掀眼,強打精神,笑道︰「我好得很。恭喜,顯亞兄,我在這里先祝你今年受封為內閣大學士,嫂夫人也有好消息傳出。」
他挺起腰桿,頗為得意,但一見譚碔砆的臉色疲憊,清麗笑顏卻顯真誠,不免一時失了神。周旋在百官之間,他雖極力打點人際關系,卻也心知肚明旁人對他的妒忌;唯有譚碔砆,不曾妒忌過他。
「顯亞兄?」
他回過神,拱手笑道︰「今日是新年,我也祝你……祝你……」
祝什麼?祝譚碔砆官運亨通?真的不是有心貶他,他人雖好,但頭腦連庶吉士都不如,真不知他當年如何考中探花的?
那就祝他……人比花嬌吧!縱然自己是正常人,不曾對碔砆生過非分之想,但最近愈來愈覺得碔砆容貌偏女相。三年前,他是稚氣少年;三年後,他過弱冠,非但不增男子氣概,反而越發清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