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無長命鎖,連番的打擊連普通人也會發瘋,她能咬牙承受下來,卻換來幾縷白發。
你真的確定嗎?
遠方飄來親切的詢問聲。
只有他听得見,他張開眸子,看見林中的男子站在那兒微笑。
那男子的面貌極似他的,眼里慈悲又威嚴。
「七情六欲只是短暫,傷神又傷身,如何兼顧大愛?你若舍下私情,在天界沉睡數千年,我可保你醒來之後,忘卻世間種種情愛,重回神心。」
冷豫天勾起笑,笑容也是親切,卻又有所不同。
他摟緊懷里的挽淚,感受她身子的溫熱,同林中男子搖搖頭。
「我二者皆不舍,不舍挽淚,不舍神心,二者之間我會尋求到平衡點。」他答道。
「你在跟誰說什麼?」挽淚仰起淚臉。
「我在跟自己說話。」他笑道,忽然輕輕在她臉頰上烙下一吻。
林中男子見狀,仍是微笑,轉身離去。
「好吧,我就等著看,看你找到人心與神心的平衡點。」他輕笑,聲音愈飄愈遠。
冷豫天望著他離開。此一別,就算要再見,怕也是數百年之後了,隨即他一怔,搖頭苦笑。
原來,他也開始懂得想念了,這就是人心的一種嗎?
「我陪著你。」挽淚低語︰「我不死,絕對不死了,我也不舍你,你要修行,我陪著你,只要你愛我,就算你把大部分的愛分給世人,我都不會說話。」
夜風吹著,他將她的披風拉緊,不再言語。
「唔,真感人。」躲在草屋里偷窺的談笑生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糊了一張英俊的臉龐。「什麼時候才輪到我遇見生死相許的姑娘呢?唉……」他忘了他的布包里還有竹冊,上頭列著無數個條件;忘了他是個很挑剔的男人;忘了他其實有戀童癖,而且戀得很厲害;忘了他其實是被很多女人拒絕過,忘了……
夜風還是吹著,吹著草屋前兩人的情意,順便連帶地,把談笑生的嘆息一塊吹上了天。
第九章
一年後是夢?非夢?
挽淚忽然張開銀眸,立刻在窗前望去,暗吐了口氣。
是真實,不是夢。
他真的陪在她身邊,不曾離開過半步。
她用力抹了抹臉,下床穿鞋,輕步走到窗前長床上。
他正合目打坐,淡然無我的神色讓她微蹙細眉。忽地,她俯下臉在他臉頰上親上一親。
「挽淚,你又在胡鬧了。」
「親親你,也算是胡鬧嗎?」若是想跟他有肌膚之親,不就是天大的罪了?強壓下反駁,瞪著他。
他仍閉目,淡淡說道︰「回去坐下,隨我打坐靜心。昨晚教你的,你莫要忘了。」
她抿了抿唇,回床上盤腿而坐。
心中雜念,要她如何去除?腦海里不停的交替過往種種,難以靜心,她煩躁的攏聚眉心,咬住下唇。
她的性子不就較常人激烈反覆,要她收斂心神,走進無我的境界,簡直難上加難。
約莫一炷香後,她睡眼惺忪的張開眼,見到冷豫天就坐在長椅上望著她,她眯眼露出笑顏下床。
「用早飯了嗎?」桌上擺有幾碟小菜與稀飯。
「店家小二剛送上來的。」頓了頓,憂心讓他的臉色有些難看。「我要你打坐靜心,你做了什麼?」
「我……我收不了心。」
「一年了,你連打坐都不行,要如何潛心修行?」語氣有些惱怒。
他不得不惱不氣啊。時間在倒數,每過一日,她依舊無所成長,他就愈發的擔心。她的壽命只剩十四年,十四年一到,大羅金仙也難救她!
她的骨質是非凡骨,但過多的七情六欲纏身,讓她激烈的性子難有平靜的時候。她不適合修練,至少在短短十幾年里,她是練不出個所以然來。
難道,人間的七情六欲與神心真的尋不到一個平衡點嗎?非得要割斷七情才能成全神心?
「我盡力了。」她照實說道︰「我想要靜下心來,偏偏腦里不斷浮現你。」不斷想要與你親近,不斷想起過往的回憶。
「那是心魔,你該視而不見、听而不聞。」
「我不能,那是你啊!」
冷豫天盯著她良久︰「難道你要我消失在你面前,你才能潛心修行?」
「不!」挽淚惱叫︰「我盡力,我盡力就是!」
他真夠殘忍,拿這來威脅她!不是每個人、每個妖都適合當神仙。若真是練一練就能登天,那麼天底下的神早就擠滿了天境。
他嚴厲起來真是六親不認,真懷疑他對她是不是有情。
用完早飯後,她從布包里拿出斷根木梳交給他。
他看她一眼,接過,默不作聲的為她梳理長發。
「你貪戀今朝生活,可曾想過將來?」他挑起了她長發里的銀絲。
她少照銅鏡,大半由他梳頭,不知她發現了沒?除去長命鎖後,她的頭發長得很快,銀絲較之去年已有增量的趨勢,這不停的提醒他︰她的日子已不多了。
每每見到,他總是心焦又心痛。
「我要與你雙宿雙飛。」她答道。
「誰要雙宿雙飛?可別忘了我!」談笑生推門走進,看了他們一眼,大刺刺的夾菜猛吃,他進門不敲,因為他們隨時隨地都是光明正大的。他們二人雖共處一室,但未共睡一床,也不曾有過肌膚之親,他不怕瞧見不該瞧的。
「你來做什麼?」挽淚薄怒道,不愛旁人打擾。
「挽淚,靜心靜氣。」冷豫天蹙眉提醒。
清心寡欲有什麼好?只會悶了自己,話到舌尖,硬生生的忍下。若不是想與他長相斯守,什麼登天成仙,她才不理。
談笑生喝了口涼茶,連忙將窗子拉下,確定是密閉空間了,才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說道︰「我來,是因為氣,氣死我了,氣得我巴不得從二樓跳下去,踩死那個烏龜王八蛋。」他從隨身攜帶的長布包里拿出幾張符咒︰「我早上下樓喝早粥,瞧見有人賣這個,眼不眼熟?」
「符咒到處都有,大驚小敝的。」
「符咒是隨處可見,但你可記得一年多前你從客棧墜下,正巧撞上神佛出巡的那一回?」
挽淚眯起眼回憶。「你是說……在地牢放火,想要將我們燒了的那一回?我們又回到那個城里了?」
「正是。沒想到一年後神佛依舊盛行。冷兄,你說,那可真的是神佛嗎?」若真是,那天下人還真容易見到天上神。
冷豫天微笑搖首。「懂斂財的是人,懂虛名的也是人,那人有貪有欲有私念,怎麼會是神?」
「好!那咱們去拆了他的台,讓他看看裝神弄鬼的下場!」談笑生叫道。
「不,他有他的因果要結,我與挽淚也有路要走,兩不相干。挽淚,收拾包袱吧。」
挽淚聞言,將包袱拎起,戴上面紗斗笠,掩去銀色的眸子。
「笑生,你跟著咱們也有一年左右,如今正好回歸原點。你求你的藥王之路。我與挽淚要找個適合修道之地,不如就此苦別。」
談笑生一臉錯愕,正要開口說他想繼續跟著他們,卻注意到冷豫天眼里淡淡的憂心,是為挽淚。
是怕他再留下,會干擾挽淚的修道之路吧?他對挽淚而言,是近乎朋友的關系,尤其他又沖動易壞事,挽淚每有剛烈之舉都是他在煽風點火、鼓掌叫好的。
他也曾听過冷豫天提到修道是要摒除周身情義的……他皺成苦瓜臉,到嘴的話又吞回去。
「是該分別了……」是真心舍不得,世間有多少人能在一生里遇上神與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