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唇畔只露出淺淺的笑,並不應聲。那種安詳溫和的笑,讓他作嘔。這是怎生的心態?既痛恨她又放不下她,她只是一個女人,一個已經一腳踏進棺材的女人。
他咬住牙,看她的樣子,似乎虛弱得隨時都會昏過去。
他的嘴動了動,終究沒有再問話。我行我素慣了,天下沒有他要不到的東西,就算她是少婦了,他也會將她擄來。擄來了之後呢?他想要什麼?想要折磨她?想要報恩?或者想要她的……人?他的唇抿緊,難懂的眼瞪著她的睡容。
「把燭火熄掉。」他開了閉眼,頭也沒回的,對著身後少年說道。
倏地,青慈張開了眼,瞪視黑暗的前方。
他忽然被驚醒,不是被聲音,而是一股濃郁的香味。
那香味是他不曾聞過的。他用力的嗅了嗅,是……蓮花的香味?就是這香味鑽進了他的惡夢,讓他驚醒過來。
夢中,他隨著頭子屠殺一個村落,正殺得興起,這股蓮花味襲來,緊緊纏住了四肢,動彈不得。然後在掙扎中,他回到了現實。
東方似乎有些白了,外頭仍然下著雨,卻開始漸小。他的眼楮搜索著小小的房間,狹小的床鋪上躺著無赦頭子,看不見那個叫孫眾醒的女人,因為她躺在內側,只能隱約看見白裙的影子。他知道她身上正蓋著這房內唯一的棉被,啐,頭子什麼時候這麼好心了?
就算這房間不漏水,也關了窗,但冷風卻直從門底、窗縫泄了進來,害他跟青仁縮在角落不住的打顫……咦?他模了模自己的臉,手指是溫的,臉也是溫的,怎麼一覺醒來暖氣襲人?
溫暖的空氣里飄著蓮花香味,很香,幾乎騷動了他內心深處。他環視了一圈,卻沒見到有什麼可以散發蓮花香氣的東西,正困惑的皺起眉頭,忽然發覺身邊的青仁早已不見。
他呆了呆,月兌口低叫︰「青……」急忙掩去聲音,免得驚醒頭子。難道青仁他……
他的眼珠子蹲了下,執起大刀,回頭看了床鋪一眼,悄悄的走出去。
沒一會,眾醒張開惺忪的眼,跟著爬起來。她一向淺眠,有什麼聲響都容易驚醒她。昨晚又作了一個夢,夢里還是斷指無赦,但卻又換了另一朝代的衣衫,似是他又不像他,夢中的殺戮真實到讓她感到嘔心跟心痛。若不是青慈一聲低喊,也許她還在惡魔之中。
她閉了閉眼,頭昏似乎好了點,瞧了無赦的睡容一眼,露出溫和的淺笑。
再罪孽深重的惡人在安眠後,似乎也顯得有些潔淨。有點吃力的將棉被蓋在他身上,便遲緩的爬下床。
她並沒有想逃的意念,但是……遲疑了下,她推開房門,外頭有點冷,那一對少年孩子住哪兒去了?即使相處短暫,也知道那兩個孩子對斷指無赦相當的唯命是從,當時只覺心疼,這樣年少的孩子仿佛十年前的無赦,如果當年沒有放開他,跟在他身邊,如今他的罪孽會下會少一點?
她小心的關上門,舉步向外,
小小的客廳跟睡房一樣大,一走出客廳,外頭紅雨不斷,隔著昏暗的天色望去,在柴房那里似乎有人影。
又遲疑了下,不由自主的住那里走去。冷風冷雨打在身上,讓體溫驟減,她微微打了個侈陳,在靠近柴房的時候,忽然破人拉住。
是青慈。他瞠目的東張西望後,連忙將她拉到堆積的木柴後頭躲著,低聲向她喝道︰「你出來干嘛?想逃嗎?荒山野嶺的,你的下場只有被能給吃了。」
「不,我沒想過要逃,」她亦低語,隱隱約約听見柴房里飄散出來的聲音。柴房門口站著青仁,他連動也不動的,就靜靜的站在那里,任憑風雨打身,彷佛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存在。
「怎麼了?」她問︰「那孩子怎麼……」
「噓。」青慈塢住她的嘴,仔細聆听。
「他們瞧起來挺像凶神惡煞的,老頭子,」柴房內飄散出那胖大嬸的聲音,吸引了眾醒的注意。「咱們這樣做,會下會遭災?」
「不做,就等著餓死吧。老婆子,這檔子事咱們不是沒有做過,你還怕什麼?」我瞧昨晚他們只吃干糧,那姑娘看起來又病又弱的,特會你把剩下的那只雞給炖炖,再炒幾樣山菜,好意拿給那男人,他不會不要的。到時候搶了他們身上的銀子,把尸體去去喂狼,誰會知道。」
「就跟當初你那繼妹的孩子下場一樣?」老婆子笑道︰「將他扔到山間,過了幾天,連骨頭也不剩,」
雨在下,聲音飄飄忽忽的,外頭的青慈冷冷低哼了聲,瞧了身邊女人一眼。她……(原文遺漏雙頁)
劍落在她身前一寸。
「你讓開。」他的聲音如鬼魅,飄忽在風雨中。那是沒有溫度的聲音。
「你為何要殺人?」天啊!他才幾歲?彷如十年前的無赦,為什麼能殺人如麻?
「你為什麼不問問我舅母,當年她為何要下毒手?」
「對……對不起,全是老頭子的主意……你,你放了我吧……」胖大嬸害怕的躲在眾醒身後,全身顫抖。想都沒想過當年那個乖順的小孩兒會活著回來,他的模樣變了,變得可怕而難認,那半面臉如火燒……怎會想到是他……
「她……她知錯能改了。」眾醒的氣有點虛,微喘。胖大嬸緊緊的抱著她,讓她差點沒氣了。
「知錯能改?」青慈慢步走來,恥笑︰「她死到臨頭,不知錯悔改,難道要求青仁一劍殺了她?」他踢了踢身子還在抽搐的老頭。「這是他們自作自受,敢謀財害命就要有心理準備。」
「別這樣。」眾醒叫道,痛苦的想要為那老伯止血,身後的胖大嬸緊抱她不放,怕她這保命符跑了。「既然你們知道殺了人就會有遭殺害的一天,為什麼不放過他們?冤冤相報何時了?你們才幾歲,難道要這樣過一輩子嗎?」
「有本事,就讓旁人來殺了我們啊。」青仁冷淡的說。「我的臉是自己燒的,我要一輩子都記得我的仇。給他們一劍,是便宜了他們;或者,你要我放狼出來啃食他們的身體?」
「你……」她掩嘴輕呼,這才發現青仁持劍的手背是坑坑巴巴的,像被野獸咬過的痕跡。她的眼撞映著水光。「即使如此,也不該以暴制暴。人何嘗不曾有錯?倘若能知錯能改,又為何不能做他一馬?」心痛,那種感覺是心痛,是心痛他。
「放他一馬?那麼誰來放我一馬?」青仁的劍花偏劃,穿透了老頭的心髒,停止了他最後的抽搐。
「不要這樣!」眾醒痛苦的大叫,心痛如絞,劍快得連她的眼都來不及鎖住,只覺頸旁一涼,發絲削了一撮,尖叫從身後傳來。
她回首,瞧見胖大嬸的肩間中劍,往後倒地。她失聲驚叫︰「不要啊——」驚惶失措的連忙壓住胖大嬸的肩間,想止住流不停的血。
「她已經死了,你要怎麼救?」無赦的聲音諷刺的響起。
眾醒有些迷惑的抬起臉。他跟著來了?看到了一切?為什麼?為什麼不阻止?他明明有機會可以阻止的。
「佛渡有緣人,咱們心中可沒有佛,也不是有緣人,你渡不了我們的。孫眾醒,你只是個女人。」雨中的無赦彷如一只惡鬼,邪氣的笑,她的眼又看見了他身後的無間地獄。
難道,這世上真有無法救贖的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