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的樊隨玉。」他垂著頭,咬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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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推開「藏春」的門,輕微的吱呀聲顯然並末驚動屋內的任何人,他無聲無息的閑踱進來。
屋內的擺設相當簡單——一張床、一張圓桌、兩張梳背椅再加一個櫃子,就什麼也沒有了。床旁有個屏風,屏風上頭倒掛著男裝,斷續的潑水聲從屏風後頭傳出來;男人的嘴畔泛起詭異的笑,拿下狐狸面具,露出了邪氣陰柔的臉龐。
他的臉應是好看的——英挺而俊秀,沒有斯文味,卻極具江南瀟灑男兒的特質,瞧過去的第一眼就是賞心悅目的;但當他的視線從圓桌上的紀錄冊抬起時,他善惡難辨的黑色眼眸改變了原本無害的臉龐。
他隨意翻了翻紀錄冊,紙張翻動的聲音好一會兒才驚動了屏風後的人。
「誰?」
男子冷冷哼了聲,隨意踢起了個椅子,往屏風打去。
「呀?!」稀嚦嘩啦的水聲濺起,鐵棍將屏風打回,順勢向他擊來。他的雙手斂後,側了側身,輕松閃過,棍隨他的身形轉移,勁風打在他的身側,他有些厭煩的抓住鐵棍一抽,同時,提步向前扶住重心不穩的持棍者,手順著她赤果的腰間一滑,將她壓進澡盆之中。
「五哥!」她倒抽口氣,忙不迭的將雪白赤果的身子滑進水里。
「不是我,還會有誰?才一個半月不見,你倒忘了在島上誰有膽子敢未經通報進‘藏春’?」
「是……是啊。」臉上火熱熱的。她怎會忘了五哥的老毛病呢?隨玉的眼瞪得圓圓的,目不轉楮地注視聶泱雍用腳拐起倒地的梳背椅,泰然自若的坐下︰「五哥……你有事?」
屏風是倒了的,他沒避嫌的就坐在正前方的窗前,離澡盆僅幾步的距離……她的肩抽動了下。五哥不避嫌,但……但她避啊!混蛋……不不不,不能罵他,五哥是天地間她最尊敬的男子,怎能罵他?但,該死的,從她十三歲起,五哥就沒再犯過這種毛病了。
「怎麼?我在場,讓你尷尬起來了?」
廢話,男女有別啊。
「不……」她氣虛地答道,在他面前就是說不出否定的話來。
「那就好。」他的眼楮隨意地掃了她一圈。
「我……我以為五哥會待在房里,等我過去。」她的身子再往清澄的水里滑了滑,暴露在水面上的肌膚因他的視線而發麻。
「我是在等你,可沒想到等了大半天,你還慢吞吞的在洗澡。」
「我……我就要好了……」
「什麼時候開始,你說話也結結巴巴,話不成話了?」
「是……我改進……」不敢抬眼直視五哥炯炯的目光。真他媽的王八羔子……不,不該罵五哥啊,他生來就很隨性,幾乎是為所欲為的;在狐狸島上他是主子,在她心里,他的地位尊貴如天皇老子,就算要她為五哥死,她也不會吭一聲……但,可不表示他可以老玩這種把戲啊。
從小就是這樣。從她的記憶之初,就已有了五哥的存在;他養她、教她、磨她,呃,也許還有一點點的疼她,讓她從一無所有到身懷多技之長。小時候的日子是苦的,全拜他之賜。當再武兄專精習武時,她得讀書識字,學繡花刺繡、學武與學棋琴書畫,學得幾乎比五哥還多了。是很累,但老實說,她是感謝他的,甚至跟再武兄一樣,對他死忠一輩子都心甘情願。可是……五哥就是這一點不好,也許是隨性之故,他對……男女之別並不是很計較,時常「玩」她——有時候半夜三更醒來,以為見鬼了,在朦朧月色之下,她瞧見五哥雙臂環胸地注視她。比較慘一點的,會在醒來之後發現自個兒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個枕邊人。
男女授受不親的禁忌讓他給打破。雖然在她過十三之後,五哥便守起男女之防,但她也知道這一輩子是清白不再了。
「你的臉圓了點。」聶泱雍說道,飄飄然的端了茶過來,再坐下,像在自個兒的房里。
「我……」單眼皮的細長黑眼眨了眨,有些欲哭無淚。「是啊,我胖了,是十哥照顧得好。」
他啜了口茶,對著茶皺起眉。
「這一個半月能把你養成這樣,十弟果然照料得好。倘若不是我懂你,我還真以為你上徽州只顧吃不做事。」
瞧五哥說的,好像她胖得有多離譜似的。她瞪著他,水有點冷了,想起身又不敢,五哥的樣子怕是要閑話家常了。過分!就知道她沒有這麼好運,放她出牢,只是要換個折磨方式。
「我在同你說話呢,怎麼?上徽州一趟,連話也不懂得說了嗎?」他又喝了一口茶,眉頭愈皺愈深。
「我……五哥要罵就來吧,隨玉在等著呢。」
「罵?」他揚眉,陰邪的黑眸注視她。「我要罵誰?罵你嗎?要罵什麼?你上徽州辦事,原以為跟在十弟身邊多學著點人情世故,瞧你學了什麼?又帶了什麼回來?佛郎機人呢,你當狐狸島是什麼?是開慈善堂的?還是胡同里的大雜院,淨收一些無用之人?我怎會罵你呢?從小到大,你可曾听過我罵你一句?」
原來是為那個紅發的佛郎機人。
「他……他救了我。五哥,若不是他瞧不過,從那群倭寇手中救下我,我怕再也不能回到五哥身邊了。」
「哦?那就是你學藝不精了?」他的眼眯了起來。「學藝不精也敢去打倭寇?你是要救人還是要順便賠上一條人命?」
「五哥,他們殺人哪!」她動了動,激動的想起身,濺了水,瞧見他的目光往下移,才又慌張的縮了回去。「五哥,他們又騷擾沿海漁村,只要是漢人,都會拔刀相助的。」
「又是漢人情結嗎?」他的表情是冷淡的,黑眸雖增添了幾抹邪味,但透露出來的也是冷淡。
「我……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漢人情結,但倭寇侵佔騷擾無辜百姓,就是不對。」即使跟在他身邊十年,也永遠學不來他冷淡的性子跟對「人」的見解。
「喔,你會說大道理了,連我的話也忘了,所以你動手了,還帶了個人回來,你打算怎麼處理他?」
「我……他回不去雙嶼了,也許……他可以留在狐狸島?」她期盼的看著他。
他的眉拱起,注視她半晌。
「五……五哥?」
「你要他留下?」他的語氣意味深長。
「我……他出了狐狸島,必定會遭雙嶼的人追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當然希望他留下。」
「好,這是你說的。」他承諾。「你要他留,就讓他做你的跟班,現在他是你的人了,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必須自個兒負責。」
這種語氣似曾相識,就如同過往她提出了什麼,五哥都會同意,前提是她必須承擔後果,這就是他對她的教育方式。她想做什麼,都可以去做,但下場自理,而他確實也不曾出過什麼援手,即使她跌了大跤,即使她傷痕累累,他也只在旁冷冷的看著而已。
她遲疑了下。「謝謝五哥。」
「你即使學一輩子,怕也學不到我本性的十分之一。」他自言道。
「啊?」她的鼻頭癢癢的,掩嘴打了個小噴嚏。
他狀似驚訝的站起身。
「受了風寒嗎?我倒說你貪泡,當然水早涼了,要洗再去燒水,先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