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殺紅了眼,不是嗎?」他狀似隨意地說︰「你也想跟他一樣?」
她動了動唇,惱道︰「不,我學武只為保護五哥。」
他輕輕哼了聲。
「保護我?我的身邊淨養一些莽撞之輩,能活下命實在該謝天謝地。」他厭煩的合上書,閉目養神。
餅了會兒,幾名漢子抓方再武上船。
「五爺……」方再武喘著氣,鞭收進腰間,狂亂的殺人氣息並未斂盡,但已開始有了不安。不用狐狸王說出口,他也知道回去狐狸島之後又得受罰了。
「開船。」狐狸王沒看他,冷淡說道。
「啊,等等!」她忽然跳起來,奔到船首及時抓起方才被丟到小船前的人。她回頭,叫道︰
「五哥,咱們帶他回去吧,這佛朗機人是從雙嶼逃出來的,剛剛要不是他,我早不敵那些矮寇了呢。」
繡芙蓉2003年7月12日更新
狐狸島地牢。
「你不適合練武。」
方再武重重嘆了口氣,回音空湯湯的響在冷冷清清的水牢里。他的下半身浸在水里,雙手被銬在牆上,順著牆的四周往上看,是一間間的地牢;樊隨玉就關在他對面上頭的地牢里,沒有手銬腳鐐,躲在冰涼的地板上皺起一雙細眉。
「隨玉,我在跟你說話呢。」他放大了嗓子。他一向話多,無時無刻都在說話,若沒人跟他說話還不如死了算。
「我在思過。」
「思過?」他啐了聲,哈哈笑道︰「你要真懂得思過,今兒個就不會被爺給關進地牢里。」
隨玉扮了個鬼臉,翻身起來,隔著鐵柱往下望。
「再武兄,說人不如說己,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才要懂得思過,才能讓五哥快快放出去,泡在水里的滋味不好受。」
「我何過之有?倘若你的家人皆因倭寇而亡,你說,你會不會動手?」他痛怒道,一想起當年天外飛來的橫禍,眼中就充滿殺意。
也唯有此刻,原本隨和的女圭女圭臉會染上悍戾之氣。他的恨扭曲了他的心智,她不明白五哥為何從不開導他,從小苞再武兄一塊長大,知道他這輩子最心服的就是五哥;如果五哥肯說話,說不定他會放棄復仇,為何五哥從不阻止他的復仇之心?
「殺了那些倭寇,你心里真會好過?」她輕聲問。
「是的。」他目光炯炯的對上她的。「我說過,你不適合練武,隨玉,因為你的心太軟。我練武除了保護五爺,余下的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殺盡日本人。我見一個殺一個,直到我死。」他的眼楮是紅的,先前殺人的情緒尚殘留在血液中。
她瑟縮了下,轉過身,靠在鐵柱子上。「我可不願意再瞧著你了。」
「什麼?」方再武怔了怔。
「你的臉真丑,我認識的再武小扮,可不像你一樣的丑八怪。」
他丑八怪?方再武嗤了一聲。
「你當你是誰?啐,連廚房里小春丫頭的姿色都勝你三分,你也有資格說我丑?我呸。」
她又扮了個鬼臉,唇畔露笑,看見地牢里的大門忽然被輕輕推開來,走進來的是沙神父。
他朝她眨了眨眼楮。
地牢分二層;一層是現在關她的地方,另一層則是關再武的水牢,他看不見沙神父,除非沙神父主動走進其中一間牢房。
「不說話?那就算了。」
方再武哼了一聲。看樣子他起碼得關上好幾天,隨玉就比他幸運了。五爺雖然罰她的不听話,但仍然手下留了情;她本就不適合習武,女人的心軟是其一,另方面是她的身子並不適合受太大的傷害。
從他被撿回來的時候,狐狸島上就已經有隨玉了。據說,她也是讓五爺給撿回去的,過程細節他並不清楚,只知道自己被撿回去時,她正在養病,瘦瘦小小、干干巴巴的,活像隨便附近一個村里營養不良的小丫頭。而後,經五爺授權島上武師開始教他學武之後,她也出現了,被五爺伶來跟著練武強壯筋骨。
他學武,原先的目的是想報仇,後來卻成了五爺的死忠護衛。曾經,他被人背砍雙刃而拚死讓五爺全身而退,那時想都沒去想過這一生能不能報家破人亡之仇,只想保護五爺。而隨玉練武的目的呢?除了強壯筋骨外,五爺讓她練武是為了再造一個死忠的護衛嗎?
曾記得听過五爺是來自南京城的聶姓人家,家中兄弟眾多,每個人身邊必定有一名死忠護衛,不能再多,因為該名護衛得守護主子到老到死,而五爺卻破格收了兩個。誰才是他一輩子的護衛?
他並無意搶狐狸王身邊護衛之名,但從小兩人對狐狸王的稱謂已表明了五爺看待他們的態度。但為何還要隨玉練武?她是真不適合啊,再練下去也未必能及得上他現在的功夫。
「再武兄。」
「怎麼?想說話了嗎?那也得看本大爺有沒有心情陪你。」
「我是想勸你思過。一進島,五哥就把我們丟進牢里,要不思過,怕一輩子也別想走出去了。我在思過,我已經在思過了,下回絕對不莽撞行事,思過思過。」她雙手合十,隱住笑。
「啐,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什麼時候開始她也變孬了?「我一輩子都不原諒那些倭人,我見一個殺一個,不會有任何一個倭人從我眼下逃過,我遲早殺他個片甲不留……咦?沙……沙神父。」他的眼晴瞪得大大的,幾乎跳出了眼眶,看著不知何時走進地牢的沙神父正站在隨玉身邊。
她笑咪咪的,因為她愛笑嘛。從他被撿回狐狸島後,就知道她愛笑了,可她笑得好賊,連眼楮都彎了起來。這種笑容多可怕,足夠讓他心跳一百、悔不當初了。
「沙神父……是五爺叫你來的。」他試探的詢問這個待在狐狸島多年的葡萄牙神父。
近三十歲的沙神父微笑點頭。
「狐狸王要我過來瞧瞧誰願意懺悔。」待在狐狸島多年的結果就是說得一口流利的漢語,幾乎蓋過了他原來的葡國腔調。
方再武凸起來的眼珠瞪著他好一會兒,才遲緩的移向隨玉。「你知道他來了?」他的牙縫開始緊密。
「我知道啊。」她露笑。「而且我思過了,沙神父要放我出牢了,再武兄,晚上我會帶牢飯來探你的。」
沙神父認真的蹙眉,但眼里淨是笑意。
「隨玉姑娘,狐狸王的命令是關在水牢里的一律不準進食。」
「喔,我忘了。」
「樊隨玉!」
擺明了就是放水!明知沙神父一進地牢,從隨玉那個角度定能瞧見他的,混帳!明知爺的心本就偏了,但——就是氣不過。
「隨玉,先去換下一身髒衣吧。這地牢的寒氣別吸太多,會傷了身子骨的。」沙神父關切地說。
「好。」她隨和的笑了笑,朝方再武擺了擺手。「再武兄,我先走了。思過思過啊,要思過才能月兌離苦海。」
「樊隨玉……」混帳家伙,只能眼睜睜看他們消失在他的視線之外。方才若是給他一點提示,他也能月兌離這冰冷的苦海啊,沒義氣!
他向前動了動,手銬腳鐐扯動了他的粗骨。該死!他的銅筋鐵骨是熬得過這牢里的寒氣,也確實他該受罰。有多久沒有嘗到那股殺人如麻的感覺了?殺到忘了五爺,忘了家恨,只想要沾血,這就是五爺將他關在牢里的原因?他咬牙,腰間的軟鞭被暫時沒收了去,上頭尚沾著血。沒了武器就像被剝掉一層皮似的,要他這樣一個人度過幾天,沒有任何人可以拌嘴,那肯定是一段非常難熬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