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們兩個,一個像瞪著妖怪似,一個又心不在焉的。」聶元陽淡淡笑道,打開扇子,蹺著二郎腿。「我好不容易找到了笑世生,三哥你該高興才是,璇璣不也愛看書嗎?笑世生可是近年來撲朔迷離的人物,能一睹他容貌,是咱們的幸運,不是嗎?」
聶封隱冷冷瞅了他一眼。「如果我沒記錯,你的話一向不多。」
他聳了聳肩。「我是無奈啊。想想我得拖著一身病鼻,成天忙書肆,忙得頭昏眼花,還得上青樓陪著有才有能的文人狎妓,會體虛氣弱不是沒有理由的,趁著現下不多說點話,難道得進了棺木再說?」他的膚色白皙,雖然俊朗斯文,但在太陽下總嫌得有些病懨。
他從出生就多病,在十二個兄弟里,是唯一需要雙倍照料才能活足二十歲的孩子。聶封隱的唇抿起,好心情沒了,將書肆托給元陽,是百般的不得已。他的雙腿無法行走,難道要他坐著輪椅上書肆給人觀賞?
「四少爺,你怎麼知道文公子就是笑世生呢?」從進大廳來,璇璣終于問了第一句話。
「你可回過神了。」聶元陽微笑,「我就瞧你神色恍惚的,還以為你被文容郎給勾了魂。」
听見有人嗤了聲,他的笑容漾深,繼續說道︰
「是他自己來書肆找我的。從《孽世鏡》響遍天下開始,就有不少欺世盜名之輩冒充笑世生前來書肆。起先我也以為又來個冒充之輩,沒想到他擁有的證明可多了,連近日笑世生給的新手稿本,他也能倒背如流,說是假……能假至此,也不容易了。」
她微微驚訝,月兌口問道︰「很多人冒充?笑世生……很有名氣嗎?」
聶元陽將她細微表情盡收眼底。「你不知道嗎?我還當你愛看書,也崇拜笑世生此人,所以三哥才特地帶你過來呢。」
聶封隱沉著臉,正要開口責罵他的多嘴,身後璇璣的聲音響了起來。
「其實,我是愛看書,只是對于《孽世鏡》的感覺還好,還不至于仰慕其作者,我仰慕的另有他人……」「仰慕」兩個字落進他的耳里,格外的刺耳難听。
「哦?」聶元陽眼楮一亮。在他的視線里,三哥身後的璇璣臉頰微微泛紅,而坐在她前頭的三哥則微微一僵。
「我可以知道你仰慕何人嗎?」
「這……」
「你有難言之隱?這倒也是。」聶元陽點點頭,嘴角似笑非笑。「我可以體會你的心情。這畢竟是你自己的私事,我們當主子的自然也不能多問,是不?三哥。不過我能知道你所仰慕之人,還……存于這世上嗎?」
「是,他還活著。」
「喔。」他的眼楮幾乎閃閃發亮了。「女孩子家仰慕的,多是年輕的公子哥兒,你仰慕的是……男人?」
璇璣臉紅地垂下眼。
「你的話當真是過多了。」聶封隱輕輕哼了聲。「璇璣,推我上書齋。」
「三哥,文公子可是我力邀進府的,你可不能冷落入家。我打算最近重新再出《孽世鏡》,將版畫多增為二十余幅。最近有名寡婦為了口,將她的版畫送到書肆,我瞧她刻工十分美細而華麗,配上《孽世鏡》是恰如其分。」
「好,刻好了,你拿來結我瞧瞧。」
聶元陽微笑點頭。書肆里唯一會教三哥掛心的,就只有《孽世鏡》了。當年《孽世鏡》問市,三哥算是幕後推動的那一雙手,無論是朱墨二色的編排或是包裝設計,全由三哥統籌。如今見了文容郎,他不得不說,似乎有那麼點失望,連三哥也是如此,那就不是他太過敏感了。
文容郎很好,舉止得宜,最值得欽佩的是他不像其他文人來得放浪形骸,但似乎就是少了那麼點他們加諸在心底的笑世生影子。
他笑道︰「我還打算做個木匣,讓買回去的人能珍藏。這算是創舉,但我想多半有錢文人買回去,除了閱讀外,有的多買幾套回去擺設。既然如此,咱們在木匣上刻有《孽世鏡》三字,既能保存,也能滿足他們炫耀的心態。」
聶封隱注視著他。「你是愈來愈有商人的氣息了。」
「這是當然,我沒三哥多文采,只好染些銅臭味在身上了。」頓了頓,目光又落在璇璣身上,這回帶著促狹,讓她有些警覺。「說到銅臭味,我就想起來了,璇磯,你這幾日都在書齋過夜嗎?」
「啊?」話題忽轉,讓她一時接不下話。
「你說什麼?誰在書齋里過夜?」
「還會有誰?就是你身後的丫鬟啊。前兩天我路經上古園,想進來瞧瞧你睡了沒,路經汲古書齋,發現里頭燭火未滅,結果你猜我瞧見了什麼?我瞧見一個丫頭將書齋當床睡了呢!」
「四少爺……」完了!沒想到會被聶元陽給發現。她以為夜深人靜的,不會有閑人來上古園。
「是啊!」他了扇子,狀似無意地說︰「夜里天涼,你也不是不知道,她就睡在那里,身上也沒蓋些什麼保暖的東西,我還真怕她著了涼,沒法子伺候你呢。」
他是存心火上加油。璇璣瞪著他,不明白他的幸災樂禍究竟能得到什麼好處。
「璇璣,你到我前頭來。」聶封隱的語氣沉甸甸的,听了就教人寒毛豎立起來。
原以為他的好心情可以持續下去,她嘆了口氣,慢步走到他的面前。
「誰準你半夜三更的跑到我的書齋里?」他沒好氣地問。
「我……」她遲疑了下。擁有七、八萬冊的汲古書齋是每一個愛書人的夢,她怎能說從很久以前耳聞汲古書齋後,就夢想有一天能夠一窺究竟?從很久以前就知道了聶封隱這一號的人物,而仰慕至今?
「這就是你白天貪睡的原因?」不知該怒該喜。這個丫頭,她愛書真到了這個地步?連自己的身體也不顧了?難怪她的身形瘦弱,連覺也睡不好,連飯也忘了吃,就為了讀那些八百年都跑不掉的死書?
她走火入魔了。
他的唇抿得緊緊的。「你去找元總管,我要在今天晚上看見他把書齋封起來,將鑰匙交給我。然後,把你的棉被搬到我房里。」
原先,她是不服地瞪著他,但听到最後,臉刷的白了。
「三哥,你要她晚上伺候你?」聶元陽笑道︰「我瞧懷安的身子可能抱起來暖些……」
「你胡思亂想什麼!她打地鋪。」他沒好氣地說。陪他上床?教她看見他不能行走的一雙腿嗎?他注視著她的反應,她像悄悄松了口氣。他當真有這麼可怕嗎?
「哦,原來如此。三哥要盯著她睡,這倒難得了,難得見三哥這麼關心一個奴才……」
「你住口。」聶封隱的怒氣維持在爆發邊緣,教他自動禁了口。「你推我回去吧,我還要跟你該笑世生的事。」他偏著頭睨了眼呆楞的璇璣。「我要在中午之前見到元總管,你還不快走?」
璇璣微微福了福身,蹌跌地急急退出。
「三哥,听朝生說,你連飯也盯著她吃,我可沒見過你這麼關心過一個人,尤其是女人……」
「何時朝生的話也跟你一樣多了?」說不出心里的感受,這三年他想盡辦法找《孽世鏡》的作者。當他花盡心血找到之後,胸口卻無任何激動的心緒;當他听見這丫頭不懂照顧自己,反而爆發自己憤怨的情緒。
懊死的蠢丫頭!愛書不是愛成這樣,又不是小孩子,連事情的輕重緩急都不分,半夜在書齋里讀書……這個傻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