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安張嘴動了動,卻不知該喊什麼。
璇璣福了福身。「元總管。」
「元……元總管!」懷安急忙跟著叫,奇怪地瞄了眼璇璣。方才她喊不出來,是因為認不出眼前的年輕男子究竟是元夕生或者元朝生,璇璣怎能看得出來?
「元總管,不是我們偷懶,是四少爺一早忽然過來,好象在跟三少爺談什麼機密要事,連咱們都被趕出來了呢!」她急急澄清道。
「是這樣嗎?」他思考了下,看看天色,離晌午還早。身為聶府的總管,他有責任讓任何一個下人都盡忠職守而不偷懶。他模模下巴︰
「既然如此,四少爺會找三少爺肯定是有重大事件,一時半刻是出不來了……懷安,你留在這里候著好了,省得三少爺臨時要人要不著。璇璣,你識字,就跟我去搬點東西好了。」男人嘛,都喜歡賞心悅目的女人,留懷安下來可能較合三少爺的意。
一決定,便當著懷安的苦瓜臉將璇璣帶離上古園。
「元總管,我們要去搬什麼東西?」
「倒也不算是搬,紙坊那里出了一些瑕疵貨,四少爺見沒用了,就讓工人們搬來聶府,讓我挑著合適的紙糊僕房的牆。我想你多少親近過筆墨,叫你來幫忙是最好不過的。」循著回廊走過小橋流水,再進雙層回廊的下方時,牆上寫滿論語。
元夕生瞧見她放慢腳步輕念牆上的句子,他得意而驕做地解釋道︰「十二少爺不愛念書,所以四少爺在府里回廊的牆上寫滿四書五經,讓十二少爺走動時也能念書。」
「四少爺真是好兄長。」她的手指輕輕撫過上頭的行書,唇畔含笑。
「那可不。這邊是四少爺寫的,另邊回廊是三少爺寫的。唉!」元夕生重重嘆了口氣。「以前三少爺哪里是現在這模樣,他儒雅俊朗,雖然比四少爺少了一份斯文味,但能文能武能談商,是南京城里有名的人物,但瞧瞧現在……」
一談到聶封隱,心神就難以自制地被吸離了牆上的論語。她快步跟上,認真問道︰「元總管可了解當初三少爺出事的原因?」
「咦?你有興趣?好,我就告訴你,以後你在三少爺面前說話也可以注意點。」難得有抱怨的機會,元夕生模模下巴,話說當年︰「是的那年六月初三吧,三少爺是在赴官大人約的途中中了埋伏,好象是不肖書商請江湖人士來對付三少爺,到現在還找不到是誰。哼,明的贏不了三少爺,竟然玩暗箭!幸虧三少爺懂武,掉下崖時緩沖了墜勢,才只賠上一雙腿……唉!」
元總管搖搖頭,繼續嘮叨道︰
「能記得那天是六月初三,是因為柳苠正巧那天拿了《孽世鏡》手稿本來,你既然識字,應該也知道那本《孽世鏡》吧?那一本書是三少爺受傷後,唯一看過的手稿本,也是三年來唯一寫過跋的書呢。」他將話題愈扯愈遠,從《孽世鏡》再扯到現下的書商分布,最後開始談起當總管的苦……
璇璣心不在焉地附和著。原來是那天受的傷……她之所以仰慕聶封隱,並非只因他所經營的書肆分布全國上下,是文客們贊頌的人物而已。他在經營之外,還在他所認定的小說里寫跋,不管是演義小說、傳奇小說或者言情小說,都會在書內介紹其書的作者或編者,說明過去曾經有過哪些版本流傳于市面,而他所刻印的版本又有什麼優點。若是更得他青睞的小說,他在內頁以他的看法作一個短文式的導讀,有時候他的導讀在文字上、辭句上比起內文更引人入勝。
而這樣經他手的小說有限,往往限量發行,也就顯得更彌足珍貴。曾有遠從雲南來的書商只為求得一書,也有貴族專從北京慕其名而來。
他不寫任何可以成書的文章,至少不曾公布過。據傳聞,他曾經說過他只是民間讀者跟撰者之間的橋梁及接縫點。在讀者能理解的範圍內,保有了撰者文章的原形,互取均衡。
也曾有書商嘗試走上他這一條路,學著寫跋,卻始終沒有聶封隱來得一針見血及文筆上的精練。
這是她搜集來的消息,而真正目睹過其面貌的只有一回。那一回短短的談話。
讓她永生難忘。
走了一陣,來到熟悉的大通鋪。里頭簡單的家具暫時移到院里,幾名壯漢將一迭一迭的紙搬進來。
「璇璣姊!」剛從大通鋪出來的如敏正提著水桶,一瞧見是璇璣,立刻又驚又喜的︰「你怎麼來了?你不是去伺候三少爺嗎?還好嗎?有沒有受到欺負?」
「她是我找到的閑人,來幫忙的。」元夕生翻翻白眼,插上一嘴︰「把房里都清得干干淨淨了嗎?」
「是,保證元總管找不到一點灰塵。」如敏甜笑道,跑到璇璣身邊。「璇璣姊,你做得慣嗎?我听其它長工說,三少爺的脾氣壞得跟閻王爺一樣,誰要惹他不高興,日子便會水深火熱的呢。」
元夕生瞪眼。這丫頭!正要叨念幾句,忽然听見璇璣開口︰
「如敏,你瞧過閻王爺嗎?」
她怔了怔。「沒,我要瞧見了,璇璣姊就可以到我墳上燒紙錢了。」
璇璣淡淡地微笑道︰「既然沒見過,你又怎麼知道閻王爺的脾氣壞呢?」
「咦……旁人……旁人都這麼說的啊。」
「事情總要眼見為憑,是不?」
如敏應了一聲,總覺得璇璣姊話里含意好深奧。她沒念過書,自然比不得璇璣姊了解一些大道理……但,動了動腦,小聲問道︰「璇璣姊的意思是……我沒見過三少爺,所以也不能斷定他的脾氣壞?」
璇璣點頭,點了下她的鼻子,笑道︰「孺子可教哦,如敏。」
「那……那是什麼意思?」
「是指你很聰明。」她的贊美讓如敏紅了臉,元夕生用力咳了咳,差點咳得得內出血!可惡!她當這里是什麼?學堂嗎?還現場教起丫鬟來呢,若不是看她為三少爺說話,他早出面阻止了。
「你們別淨在這里說閑話。如敏,快去把屋里幾個丫鬟叫出來,自個兒統合一下,看看是要挑哪種紙。」他沒好氣地說,見如敏匆匆跑進去,才又道︰「我說,璇璣丫頭,聶府的丫頭們一向少說話、多做事。你雖然讀過書,但可別灌輸些奇怪的思想給丫頭們……咦?你在做什麼?」
埋首紙堆里的璇璣頭也不抬地問︰「元總管,這些紙都沒用了嗎?」
「是啊,我是瞧府里都打掃干淨了,才想這大通鋪也順便清一下,正好有瑕疵貨來當壁紙,干脆一律更新好了……」
「那多余的紙是要丟了嗎?」她打斷了他的德政。
「不丟,難道當床睡嗎?」
「那我可以拿幾張嗎?」
「可……可以啊,只要你有地方擺,你愛拿幾張就拿吧。」元夕生大方地說。看她翻著那些瑕疵貨,似乎很入迷的樣子。奇怪的丫鬟,在聶府里,他可以捉住每一個丫鬟的心思,偏偏就抓不到這個秦璇璣的……
危險、危險!他的本能在高呼,卻不知危險在哪兒?她對他絕對是有害的,究竟是哪里有害,也不知情。她的身分雖是私塾之後,但看著她時,總覺霧里看花,不知花是何花,是否有毒性……
曾經,在三少爺出事當天,他的胸口也不太舒服,起了不祥的征兆,而現在不祥之感更嚴重,究竟是誰會因她出了問題,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