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徐月璽的嘀咕聲淹沒在軟綿綿的懷抱里。不會吧?她好象听到哽咽的聲音,這女人有病啊?感動也不必哭啊,不過話說回來,這小後娘的身上香香軟軟的。好象舒服的棉被,一抱就上癮……徐月璽舒服地半瞇著眼,正巧瞄到徐向陽輕蔑促狹的臉色,她尷尬地羞紅臉,是推開也不是,再纏著也嫌丟人。她叫徐月璽哩,從小爹娘不理,宅子佣人也視她為野種,如果不學得尖酸刻薄一點,她早就傷得遍體鱗傷了。這小後娘當初不也跟她一樣苦,為什麼還能這樣對待她?
她咳了一聲,收起自憐自哀,勉為其難地隔開些許距離。她敏銳地感受到臉頰滾燙起來。
「娘,瞧瞧這是什麼?」她小心翼翼地捧出錦袋。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叫「娘」好象滿順口的。也許,只是也許啦,改天會把「小後娘」去掉「小」字。
「咦?」
徐月璽堆滿笑,眼角瞄到霍二娘好奇的眼神,特地握住霍水宓白女敕的小手,塞給她。
「娘,你打開來瞧瞧,這是送你的。」
霍水宓依言打開,沉甸甸的。
「啊!」她輕呼一聲,里頭是一條粗重的金煉,黃澄澄的,下方串著厚實的金片子,上頭刻著「長命富貴」,背後僅僅一字……「徐」。
徐月璽滿意地听見霍二娘倒抽口氣的聲音。她簡直太滿意了,不枉她把唯一的寶貝拿出來炫。
「娘,這是送你的。本來月璽是打算私下給娘的,可正巧婆婆你們來了,當著你們的面,是要讓你們‘放心’,娘在宅子里不愁吃穿,甚得人緣,多了三個兒女,非但不嫌棄咱們,還待咱們很好很好。」徐月璽瞧見小後娘濕答答的眼有些迷惘,怎麼她不開心嗎?是金子打造的鏈子哩。普通人想要,就算干了一輩子的苦力也不見得能賺到一半,她嫌太小嗎?
「月璽,這東西這麼貴重……」
「就是貴重才要送你。」徐月璽笑得連眼也瞇了起來,瞧著霍二娘。「咱們姊弟應該感謝你們,要不是你們當初把娘給了爹,我們怎會知道世上還有個好娘親會疼咱們?原先,我還很怕很怕來的後娘是只母老虎,是個只懂得為自己打算的女人,沒想到她就像咱們的親娘一樣,教我瞧見了世上還有疼我的……」
徐月璽說不下去了,原本只打算教那霍二娘明了小後娘在徐宅享受什麼生活,沒想到她愈說愈覺得眼楮發熱,她說的也算是實話。這世上還有誰會疼她?
她今年已近十六,適逢出嫁年紀,她好怕好怕爹隨便把她嫁給一戶人家,但她更怕爹不聞不問,當作沒她這個女兒。這世上還會有誰疼她?除了小後娘,還能有誰疼她?
就算是小後娘作戲也好、虛假也行,只要她能感受到就已經足夠了。起碼,她不會到了七、八十歲,在徐宅里仍沒人知道有她的存在。
「啊,月璽,有人疼你的。我會疼你、老爺也疼你,是不是?老爺!」霍水宓急急回過頭去問,一時也忘了有娘家人的存在,她的眼里只有她的家。
徐蒼離又淡淡地「嗯」了一聲,肩上攀著一雙肥胖胖的小手,圓圓的臉蛋皺成一團,大叫道︰「娘娘也要疼我!我也要娘娘疼!」肥腿開始踢著他的背。
如果只有獨自二人,他會當場摔下這只小豬仔。徐蒼離拿起一塊肉餅塞進她的嘴巴,紅紅立刻被引開注意力,專心吃著肉餅,油膩膩的手指頭舌忝了舌忝,再拿他的衫子擦干淨。
「娘,你收下,也讓婆婆他們知道你在這里過得多好,好教他們安心下來。」徐月璽換上壞壞的笑容,作勢要為霍水宓戴上。
「不,這麼貴重,我不能……」
「戴上吧!」徐蒼離總算正式啟口,目光停留在那條鏈子好一會兒,才說道︰「是你女兒的心意。」
霍水宓感動地紅了臉,讓徐月璽為她掛上。
金煉懸掛在胸前,很沉重,沉重的不是金子的重量,是徐月璽的那份心意。
待到霍水宓回座後,霍二娘的一雙杏眼還傻傻地瞪著金煉不放。原以為這小禍水在徐宅里的生活如水深火熱,怎麼今日一見全然不同?
「我可沒什麼東西送你。」徐向陽先開口,免得她痴心妄想地等著他送。
「誰說你沒東西送我?你每日教我讀書,這就是你送我最好的禮物了。」霍水宓真的好感動。
「讀書?」霍二娘失聲道︰「女人家也學讀書?」這小禍水當真是魚躍龍門,麻雀變鳳凰了!而她呢?她的丈夫還是老頭子,她原本也該是只鳳凰啊!
為何同是後娘,命運卻差得這般多?
「有何不可?」徐向陽挑起眉,睨著霍二娘。「改日,我還想教她騎馬、放風箏、釣魚,只要她想學的,咱們徐家都會供給她的。」雖然現下的諾言不見得要實踐,但總是要教霍二娘活活妒忌死。
霍二娘的眼里閃過驚愕、羨慕、不服,而後是認了命。認命她沒晚出生幾年、認命買她的不是如同徐老爺這般年輕力壯的男子。
「娘!」努力吞完肉餅的紅紅又大聲喊,打破尖酸的對話︰「我的娘娘不能搶啦!他們都送你東西,我也要送!」她想了想,完全攀到壞人老爹左肩。「娘娘,我還不識字,又沒有那個‘茅房的黃便便’送你,那干脆把我送給娘娘好了,我的東西最大,娘娘要疼我喲。」語畢,放棄壞人爹爹的背,整個跳起來,準備降落在娘娘舒服的懷里。
「啊!」霍水宓見狀,忙要接住她。「別,紅紅!」
「笨蛋。」徐蒼離及時在空中環住紅紅的肥腰,再塞到霍水宓的懷里。「你再跳啊,下回瞧瞧看還會有誰抓住你!」
紅紅扁起臉,埋在娘娘的懷里,抗議︰「壞人爹爹好壞喲。」
霍水宓笑了。「這是因為你爹爹關心你。」好生的奇怪,原以為這一餐飯吃得食不下咽,光是想到有二娘的存在,就嚇得失了三魂七魄,可是如今她坐在這里,身邊有向陽、有月璽、有紅紅,還有老爺,二娘似乎不再如以往泰山似的矗立,也再沒那份壓迫感。
啊!水宓咋然。這一餐原是為她的家人所設的,為了拉近老爺跟向陽他們之間的親情,怎麼二娘一來,她全然忘得精光?現下她定眼一瞧,徐月璽沒說話時,拿著的手微征發顫;徐向陽不吭聲時,也好生的僵硬。
「珠兒。」霍水宓含笑。她遺忘了她身為娘的責任,現在,她要找回來。
珠丫頭立刻上前福身,端上陳年老酒。
徐蒼離拱起眉頭,在珠丫頭一一倒了酒之後。拿起霍水宓跟前的酒杯。「你不能喝。」
「咦?為什麼我不能喝?」她的眼里流露出濃濃的失望。
「你會醉。」
「不,我才不會呢!」見他揚眉注視她,霍水宓的臉微微泛紅,聲量放小,只讓他听見。「上回,是水宓空月復。才會醉的。」一想起在圓房時,嘗著他嘴里的酒也會醉,就覺得羞愧難當。
「現下,你也沒吃下多少。」
「可……可……」她結結巴巴地,見到徐向陽和二娘他們目不轉楮的,在桌下拉著他的衫子。「當真不能嗎?」她還以為成為人妻之後,可以一償宿願呢!
瞧見她楚楚可憐的樣兒,分明以往沒有喝過,這又是那霍二娘造成的嗎?他嘆息︰「只能一口,後果自行負責。」
霍水宓眉開眼笑地接過溫熱的酒杯。「咱們干杯,為所有的事。」為她的家人頭一回共享晚餐、為月璽的初潮、為二娘當初賣了她而締結的緣、為了老天爺送給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