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擱在心頭已久的疑惑,早就想問,卻不敢直截了當地問,然而今日的老爺不知怎地,就是容易親近,這才敢放肆問出口。
徐蒼離沉默半晌,道︰「旁人有旁人的品味,我也有自個兒的品味。」換句話說,霍水宓是入了他的眼了。
徐蒼離竟然在安撫一個女人,他嘆息。這兩日心境上的轉變足以顛覆十年來的生活,他原就是一個聰明的生意人,如何能不發現隱藏在表面的事實?
「老爺……」霍水宓臉紅了,長發如簾潑灑在床。她含蓄地斂眉,卻掩不住她的神采飛揚、她的心已滿足。
單單兩句話便能叫她快樂好一陣子,這樣的女子怎能割舍?
他起身,穿上衣。「待會兒,我讓賈大媽送些可口的飯菜過來,多少吃些,若是疲累了,不必理會那小胖……那小丫頭片子。」
霍水宓抬首,莫名地瞧了他一眼。老爺那語氣好象挺酸的,像剛浸了八百壇子的醋,若不是老爺平日一副冷冷冰冰的樣貌,她還真誤以為老爺同紅紅吃醋呢!
走出主房,徐蒼離掃了一眼庭院,邁步走進迷宮似的庭庭院院,停下道︰「什麼時候徐府的總管成了縮頭烏龜?」
王莫離雙手斂于身後,從拱門後微笑走出。
「我還當老爺心境變了,連嘴皮子也跟著軟了起來。幸而心不表口,不然奴才還真難以習慣哩!」
「你偷听?」
「不,奴才不敢。只是……大白天的,難得老爺窩在房里不出門,難免起人疑竇。」
擺明了就是找到機會取笑于他。
徐蒼離微笑!「可惜你不姓包,否則倒可以為你冠上個包打听的名號。」
王莫離也跟著笑了起來。
若是有人打從旁經過,必定停下腳步觀看,不是為徐蒼離難得的笑聲,而是這兩名主奴站在一塊,竟有七、八分神似;平日徐蒼離是不愛笑的,面如冷石,自然沒得比較,如今他笑了,笑得自然輕松,竟彷若一日八大笑的王莫離!
顯然王莫離早注意到了。他的眼沉下,勉強板起一張要命的臉孔,道︰「這包打听可是來報訊的。」
「說。」
「有人在昨夜里見到那姓尹的出城而去,往北而行。」
「他不剛從京城過來!」
「是啊,這點令奴才百思不解,故而派遣好手跟蹤而去。」北方,正是那霍二娘與霍老爹重新開始的去路,教人不得不疑。
徐蒼離注視他詭異的眼神,道︰「你沒去?」
「是啊。奴才決定留下來當個旁觀者,正所謂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倘若老爺迷了竅,我這旁觀者可以清一清你的眼,讓你瞧清眼前的事實。」
「事實?」徐蒼離雙臂環胸︰「你倒說說看眼前的事實如何?」
「自然是老爺心動了。」王莫離大膽進言。老爺平日不多話,今兒個難得有興致聊天,全因一個女人。多神奇,一名柔骨紅顏女竟也能融化鐵漢心。
「新娘好買,人心卻難以收服。老爺是瞎貓踫上死耗子,蒙對了人,夫人忠實媲美一條狗……」
「誰準你拿狗來同水宓比較?」徐蒼離顯得不悅。
「啊啊……」現在連比喻都不能隨便亂來的,當初可是誰說要把肉扔在狗身上的?
幸而王莫離素來識多見廣,懂得見風轉舵,忙改口道︰「是小的說錯了嘴,夫人忠實足以當天下女子的表率,不過表率歸表率,可也足足嚇掉奴才一斤膽,夫人的忠實太過火,我還真怕哪天夫人為這份忠實而自闢死路呢!」見徐蒼離的眉拱了起來,再進上讒言︰「有人說,女人好比一朵花……」
「花?」什麼時候在王莫離心里女人由狗成了花?
「正是。這花有分好壞,有毒花、有藥花,有供人賞心悅目的花;有的人不幸吞食毒花,自然中毒,有的毒發身亡了,有的及時服下藥花,救了一命;而那賞心悅目的花,雖然嬌艷動人,卻也只能擺上抬面,供人欣賞。」王莫離別有用意地盯他一眼。「夫人雖不是花中之王,但卻是實用的藥花,算不上極度出色,可她就在那兒,淡淡散發自個兒的魅力,能不能懂她,就得看摘花人了。」
話,還須莫離提醒嗎?人總是不滿足的,以往只須擁有她清白的身子便已足夠,如今卻開始得寸進尺起來。
因為他心動了,所以也貪求她的心。不求同等的付出,但他不再想要她的忠實了,她的忠實對他,夠了。
在還不識得他之時,她就開始懂得對「徐蒼離」忠實。
在面對那個姓尹的該死男人之時,她仍然固執地守著這份忠實。
而他竟然開始憎惡起這份忠實。
王莫離是旁觀者,就因為未曾淌入這場渾水,所以看得一目了然。
他,徐蒼離,真是動情了。
正因為動情,他發現自己開始遺忘過去的恨。
「也罷,緊攀住它又有何意義?」他是生意人,能在瞬間盤算得與失,而繼續攀住那份仇恨對他有何意義?不如重新開始。不想在深思熟慮之後再作決定,因為往往在三思之後,更難割舍長達十年的恨涯。
「恭喜老爺,賀喜老爺,一朵藥花有此功用,倒也不枉當日花足一袋黃金買她回來。」
徐蒼離嘆息,而後輕笑起來,俊雅的面容好似回到當年未娶那朵「毒花」之前。
「以後人前人後再也別提水宓是買回來的。」再道︰「吩咐廚房,弄些可口的飯菜送過去。」語畢便跨步離去。
王莫離瞧了好一會兒,又扮了個可愛鬼臉。「原來一個女子也有此療傷功效,早知如此,幾年前就該買下夫人才是。」他的眼里含笑,抬首望天。
總算,他努力幾年的事有幾分成效了,雖然他不是「起因」,但能見到「成果」卻是他衷心所期望的。
當初,承蒙已故老太爺的恩澤,親娘臨終前為他改名「莫離」,要他好好守護這個散沙似的家,莫要獨自離開,可如今散沙凝聚,也許,在不久的將來,便可孓然一身地離開這牽掛極深的徐府。
等著吧!他有信心。在他身為總管的任內,定要教徐府成為一個真正的家。
第六章
老爺變了,真的變了。
甚至她可以說出他哪里變了。老爺變得愛笑了、變得柔情了、變得容易親近了,雖然他對紅紅還是不悖辭色,但瞧著她的赤果果目光總教她不由自主地臉紅,彷佛……在老爺心中,她是個重要的人兒,可能嗎?對一個男人而言,女人會比牛馬還重要?
雖然是痴心妄想,但總是有一個夢,就因為是夢,所以才有希望。
在徐府,她開始懂得什麼是希望了。
希望就是不論任何時候,都不再要認命了。
她的前半生一直都在認命,因為她不了解希望,她唯一認對命的一回,就是嫁給老爺這樣的好人。
他憐惜她,真的。不管是冷酷的老爺也好,或是現今面帶笑容的老爺,總之,兩種性子的老爺都待她很好很好,好到她無以為報。
她能用什麼方式報答老爺呢?
「娘娘,紅紅餓餓。」身邊的小人兒扁起一張嘴,雖然還不算太懂事,但她總覺得霍水宓跟徐蒼離太接近了。娘娘應該是她的,討厭討厭,都是那個壞人搶走娘娘!
「好啊,娘娘上廚房煮點面吃,好不好?」
「好,紅紅要吃娘娘的,要吃娘娘的!」她興奮地手舞足蹈,在霍水宓跟前跑來跑去。「紅紅穿娘娘縫的衣,吃娘娘煮的面,紅紅還要娘娘幫紅紅洗身體。」最好永遠都陪著她,不要理那個臭人、壞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