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個名牌愛好者,今生恐怕也不會有舍得下手買的時候,卻對那些名流熱愛的品牌知之甚詳,所以她一眼就看出來他身上穿的都是中高價位的服飾。以他的家世來說,這樣一件上千元的衣服,實在可說是寒酸得穿不出門。要是以前,他肯定死也不肯穿成這樣出現在同學朋友面前的,那麼現在,他是怎麼了?
最最奇怪的是——他為什麼會來找她?他是哪一根筋不對勁了?
「在看什麼?」他的聲音溫溫的,很和緩,對她而言,又是另一項無法習慣的地方。可以說是這次再見面時,最對她造成困擾的地方。這個男人的說話語調怎麼會變成這樣?才幾年不見耶!這種聲調太……太致命了!她無法接受!
「沒什麼。」直到他問,她才知道自己原來一直在看他,趕緊轉開眼。
明明上次見面時,他還是那副永遠跨不過青春期的毛躁少年死樣子,言行舉止張狂銳利,連他說話的聲線都像是長在鼻腔,老是哼哼然的神氣,常常讓人興起將之蓋布袋痛扁的,典型的人嫌狗厭。
可如今,卻有這樣足以禍害天下女性的溫醇語調,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你已經如願看到我住的地方長什麼樣子,可以走了吧?」她終于想起帶他回到小窩之後,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趕他回台北。
她是千百個不願意讓他走進屬于「她的」每一個地方,可是情勢不由人,面對她不客氣的驅趕,他也下跟她多費什麼唇舌,就拿出手機,當著她的面慢條斯理的打出她媽媽的電話號碼,決定把收拾她的任務光榮的交給李媽去負責後,她只能火速按掉那組號碼,不使之接通,然後,無奈的屈服。
這也是這家伙之所以有這個榮幸踏入她這間「龜」房的原因。
她總是依照慣例的驅趕他,而他,也非常念舊的讓她重溫專跟她唱反調的風格,而且仗勢欺人的本事這些年也沒擱下,永遠知道該怎麼對付她。雖然也不過就那幾招老掉牙的、但有效的招式,再怎麼老掉牙,也不會有過時的疑慮,真是令人氣悶。
「很陳舊,不像是你會住的地方。」
他隨意看了下她這間十坪大的套房,家俱不僅少,還很簡陋,如果不是前任住戶丟棄不要的,就是她去二手貨市場批來的,每件價格絕對不超過一千元。
十坪的空間並不算大,但因為家俱少到一目了然,所以呈現出無限空曠的效果,也真是本事了。
一床、一布櫥、一電腦桌兼書桌、一書架、一只放滿各種瓶瓶罐罐的櫃子、兩張椅子,再加一組簡易流理台與小冰箱,全部靠著牆放置,中間空間毫無意義的空置,就這樣。沒有沙發、沒有茶幾、沒有電視或音響,非常的不生活化。
什麼叫不像是她會住的地方?「如果你這麼認為,那表示你對我從來不了解。」她哼。
「錯了,我很了解。」四下流覽的目光定在擱置于半人高書架上的仿古梳妝台,也就是她目前所有的身家中,最為昂貴的財物上。多望了兩眼之後,走了過去。
「別踫!」她緊張的警告他,生怕這家伙漫不經心的一踫,她昂貴的物件就此貶值成資源回收站的廢棄物。本來一直小心翼翼跟他保持兩三步的距離,這下子也沒法多想,一箭步沖上前,及時擋在他與鏡台中間。「這很貴,你管好自己的手!」
「很貴?」他揚眉,像是非常不以為然。
「當然很貴!」她揚起下巴。
「是嗎?多少錢?」他抬起右手,打算越過她肩膀去模模那物件。
啪!還沒來得及達到目的的手被她不客氣的拍掉。「你不必知道。」
「了解。意思就是︰對你而言是天價,但對我而言是廉價,所以你堅決不肯說出來。」輕笑︰「小慧,你還是那麼愛面子。」
「什麼愛面子?你笑什麼笑?我是生來給你笑的嗎!」他是在嘲笑她嗎?
「我只是笑……」他搖搖頭,認真道︰「你還是原來的樣子,真好。」
「什——嘿!就跟你說別踫了,還來!」別以為她忙著說話,就會忘了注意他鬼祟的舉動!想找死,還怕她不肯成全嗎?
所以,當他的右手被打落在書架上後,接著,左手亦是相同下場。早已熟知他所有賤招的她,等在他必經的路線上,狠狠一拍,讓他的左手也一並陣亡。
事實證明,這個男人的智商不會因為到國外某大學混了張文憑而長進多少,對付他,從來不是難事,到今天依然如此。李想在心中得意的哼著,雖然臉上滿是不耐煩的神色,但心情卻難得的好了起來。
太專心于保護自己目前最有價值的財物,加上一點點欺壓他的竊喜,以至于全然忽略了自己眼下陷于什麼樣的情勢中——
他的雙手都抵在書架上,兩只手的中間,有個她。
也就是說,她被圍困在書架與他之間。他一八○的身高向她彎腰壓迫而來,她別無選擇的在他壓迫下,身子只能往後仰,雖然一雙冒火的大眼不認輸的瞪著他,但為了不讓兩人貼得太近、不讓他的臉貼上她的臉,她只得節節敗退,甚至不敢開口,怕一開口就會理所當然的發生「意外」。
這絕對不是危言聳听,也不是往自己臉上貼金。眼下,有一種緊繃的氣氛突然充塞周遭,讓她女性的意識高漲到極致,小心翼翼的對峙,切切不能教這種起于怒氣的對峙,最後變了調,走向不可理解的荒唐……
「小慧……」他的聲音又變得好低醇,聲線里有種重低音的顫人感,讓她不由自主的戰栗。
「你、你想干什麼?走、走開!」很嚴正的警告,很沒氣勢的聲音。
「說到鏡子……你听過一個傳說嗎?」他像是不知道她身子繃得有多緊,也察覺不到她緊張得就要歇斯底里。
「抱歉,我不想听。你沒有講故事的天分,而我現在還不想上床睡覺,所以請你千萬不要勉強。」可不可以不要再湊近了?!她退無可退,只能以雙手抵住他胸膛,可他依然故我的貼近著。害她現在不僅後腰靠在書架的邊角上,最後連她的後腦勺也頂在梳妝台上,當她听到「叩」地一聲後,終于發火——「死張三!你夠了沒有?!」
他終于沒有再進逼了。可見張三這兩個字,依然威力十足。
「我發現你現在膽子變得好大。」他沒再逼近——反正她也退無可退了。「居然敢當著我的面叫我張三。很好,很有膽量。」
「你想怎樣?」
「我不能怎樣。」他嘆了口氣。
她眉眼底下又閃過一抹得意洋洋。她知道這樣很幼稚,卻從來不肯放過打他身上攫取這種短暫而不實惠的勝利感享受之,這是她一直以來的絕大樂趣——在她很漫長的一段苦悶歲月中,唯一稱得上苦中作樂的樂趣。
他當然將她的笑意收進眼底,卻不若以前為此暴跳如雷,非要想盡辦法找回里子面子,否則不肯罷休。
「真是想不到。」他目光始終定在她面容上,靠得很近,所以可以很細部的巡視著她的眉眼、她的鼻、她的唇,以及,極少人有機會發現的,如此細膩到幾乎找不到毛細孔,而且沒有斑、沒有痘疤,顏色柔膩均勻的肌膚。
「想不到什麼?」她問。被他的聲音感染,自己講話的語氣也不再那麼劍拔駑張,變得低沉起來。
「想不到你還能在這情形下保有好心情。」他心不在焉的應付著她的問話,滿心沉迷于她久違了的美麗與細致。她是他見過,唯一一個可以近看的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