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一顆很溫柔的心。」她說道。
「不,我這是優柔寡斷!」他翻了下白眼。「如果我像我大表哥那樣憤世嫉俗,渾身是刺兼之沒人管得動的話,就算是權威如我外公,也不敢隨便代他決定什麼事的。有時候我真覺得我這樣的出身,理應變成那樣于才對。」說來慚愧,他這麼隨和親切,實在不象樣。
「什麼樣的出身?」她忍著笑,好正經地問。
「妳瞧,我父母在我還沒出生就離婚了。我爸大我媽二十歲,她當年嫁給我爸的原因只是因為她覺得以我爸的律師身分,對她以後爭取繼承權有加分作用,可是結了婚才發現我爸從來沒打算離開台灣眼她住到美國的大宅門里去跟她家人勾心斗角。然後,很快分手了。我爸以前忙事業,沒什麼空可以理我,把我丟給保母帶。我爸長得很顯老,也確實老,加上常常不在家,害我常常以為自己也是個小佣人,見到我爸都會乖乖叫聲『老太爺好』;直到我七歲,我爸才發現不對勁,以前他誤會我叫他『老太爺』只是因為頑皮、是在開玩笑,還很欣慰地以為我這兒子小小年紀就懂得彩衣娛親,真是孝順的好孩子。後來發現我根本不知道他是我爸,才為時已晚地努力修正這個錯誤。然後,沒幾年,我爸又娶了一個太太進來,我這個後母是個非常富有的寡婦,但因為太有錢而被一群親戚視為肥羊,前夫過世不到五年的時間,家財就被挖去一大半,再不努力自救,金山銀山轉眼就要成空了,于是她懇求她的律師——也就是我爸娶她,然後,她就成了我的後母,我多了兩個妹妹。妳看,這樣曲折的身世,夠不夠我變壞一萬次?」
任放歌像在說書似的,把自己的身世說得嘻嘻哈哈,但葉安安听得出來,他正是藉這個方式讓她對他的身世有所了解。他不是個容易傾吐自己的人,雖然話可以說出很多,但絕少涉及自身;真要提起自己,還真是感到別扭。她了解的。
「想變壞是不需要理由的。只是有些人天生變不了壞——像揚洋;也有人一開始就非常知道他想要過什麼樣的生活——像你。知道自己要什麼的人,就算身世隱晦、從來就是爹不疼娘不愛的,也會讓自己過得很快樂,因為他知道,他唯一能掌握的是自己的人生,也只能為自己而活,所以讓自己快樂是最最重要的事。我們都有渴望親情的時候,但有的人是不懂得付出的,何必強求呢?」
任放歌深深看著她,覺得愛上她真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事了。幸福到他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我總是對妳患得患失……」他在腦海里搜尋字句,好想跟她說話,說更多更多,只因明白她是知道他的。也因為愛她,所以她所說出的每一個字,都能深深撞擊進他心坎里。「我知道妳可能不會介意她說的話,又希望妳對她能有一點點介意,因為那也許代表著妳對我的在意也漸漸地多了起來……」
「我只在意你。」她輕說道。只幾個字,沒有更多。
但這樣簡單的響應,對他來說,已經夠了,太夠了。
「我好愛妳,安安。」他的聲音好低啞。
康茱麗覺得安安的小鮑寓愈來愈沒有她的容身之地。
當然,她還是有得吃有得睡,安安從來也沒有趕她的意思,甚至表示了就算日後她被抓回美國,等下次來台灣時,還是願意讓她住進來。別看安安老是一副很冷淡的樣子,其實她還滿熱情的。可是,如果任事情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安安!妳不要跟任放歌走太近啦!」
這天,星期三,一個百無聊賴的下午,葉安安在康茱麗的堅持下,非常無奈地陪她蹺班出來吃下午茶。
再過兩天,康茱麗就要回美國去了,剛開始她無比掙扎,到後來腦袋終于想通一件事——就算被抓回去了,她還是可以自己跑來台灣呀,那她現在到底在堅持什麼?回家一趟、被罵一頓,有什麼了不起的?對不!所以再沒抵抗,乖乖打包準備回家去。
就要回美國了,當然要多一點時間跟好朋友相聚,也趁此慎重地講清楚這件事。
「為什麼不要?」葉安安不解地問。
「這是當然的呀!身為死黨,我們都很唾棄別人重色輕友的行為。妳如果太喜歡他的話,就會重色輕友,然後我就會很寂寞耶!妳身邊都沒有我的立足之地後,我們的友情該怎麼辦呀?」
「愛情的本質向來就是重色輕友。」
說者無心、听者有意,以為葉安安是在暗指她前一陣子「年少無知」的行為,康茱麗垂下頭,囁嚅了好一晌後,開始滔滔不絕地懺侮起來——
「沒錯!我得為上星期我的重色輕友跟妳道歉。其實我本來真的很討厭任放歌的,可是後來覺得他一點也不像他外表給人感覺那樣痞子流氣、一輩子做不了正經事的樣子。他做事情很有計劃,心機也滿深的,在嘻嘻哈哈間就把很多事給做好。然後,只是一時的迷惑啦,我突然覺得他好帥,加上長輩又想把我嫁給他,我居然很期待耶。雖然每到夜深人靜時,我都在天人交戰,想說不可以讓妳傷心,一定要找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我很快地找到了,想說我們干脆三個人結婚好了,有沒有,有一套漫畫就是這樣畫的哦!怎知還沒來得及跟妳討論這件事,任放歌的媽媽就出現了,把我所有不成熟的迷戀全打散了。我不想要有那種婆婆,然後,我就不想要任放歌了。安安,我是不是很沒意志力又很沒道義?」
葉安安臉上沒什麼表情,一點也不驚訝的樣子。對于康茱麗的一長串自省,她只有一個看法。
「妳只是還沒真正愛上一個人。」
「我有!我愛妳呀!」她最喜歡安安了,雖然說曾經有幾天的「誤入歧途」,可是她很快地知道,安安才是她的真命天女!
「茱麗,喜歡跟愛情是不一樣的。」
「反正妳不可以否定我的愛啦!」好了,這話題到此為止。換別的︰「安安,我不要妳太喜歡任放歌,因為妳獨特的氣質是最棒的,可是愛情會讓妳平庸,會讓妳失去原有的氣質,妳不再老是面無表情,常常嘴邊帶笑;妳不再對人保持距離,妳讓任放歌對妳毛手毛腳,還住進妳房里……妳喜歡妳現在這個樣子嗎?妳已經不像妳了耶!」
她不再像她原來的樣子了嗎?葉安安放下手中的茶杯,托腮想著。
「是這樣嗎?我變了?」
「當然是!妳變了好多!」康茱麗自認是最佳人證。
「那……」她笑了笑︰「我一定也很愛他了。」
「亂講!才不是!安安,妳千萬別亂做出不確實的結論!」
葉安安沒理會她,只是笑。
雖然從沒有特意去想過這個問題,但听茱麗對她指證歷歷這麼多,她好像該想一下了。
康茱麗看到葉安安的思緒一路往「歧途」鑽去,還一去不回頭的,氣得她差點沒把胸口那腔熱血給噴出來!
「安安!妳不可以再這樣下去了!我不喜歡妳變成這樣!」
「可是,我喜歡。」
喜歡?有什麼好喜歡的?!愛情把她變成一個平凡的女人,她有什麼好高興的!怎麼會這樣?安安完全沒反省之意也就算了,居然還更加沉淪下去,也不懂得要懸崖勒馬一下,這怎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