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恬靜靜地看他,並不發表任何評論,由著他愈來愈自在地打著哈哈,一逕說著沒出息的話而不阻止。不知道他這是存心還是下意識,總之他似乎不打算留給她一個優良的印象。太刻意了,演得有些糟呢!
為什麼要在素昧平生的她面前,把自己塑造成吊兒郎當呢?
「哎呀!扁說我,可就乏味了,真是沒什麼好說的。如果小姐不介意的話,可否說說你們是打哪兒來的呢?」他順勢將話題帶向她身上。「雖然這樣問是太過唐突了些,不過,實在是因為從來沒有年輕女子出面談買賣宅子事宜的,我想你們這些日子以來怕是受過一些閑氣吧?」
「不妨的,」婁恬搖搖頭,「都是些小事。」那些所謂的閑氣,到底是不敢在她面前明目張膽地說,也就沒有什麼氣不氣的了。她管不了旁人的臆測,也無須為他們的好奇提供解答。
「小姐好氣度。在下好生佩服。」他拱拱手,探問著︰「小姐這樣非比尋常的氣韻,若不是出自官家,必然也是殷富的書香門第吧!」
猜得很是精準。是她身上具備的線索太過明晰?還是他觀察人的能力特別高強?她始終正對著他的眼看,沒有移開。
她發現,他有一雙墨黑而犀利的眼,縱使他總是設法隱藏;而大多時候,他的隱藏應算是成功的。若不是她一直瞬也不瞬地看著他,恐怕完全無法察覺那些極之細微的小小變化。
他——是那種把心思藏得很深的人吧?
「不敢當。家父未仙逝前,算是薄有文名。」
「呀!抱歉,在下不知令尊——」祝則堯立即神色嚴肅地表達歉意。
「沒關系。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婁恬搖頭,語氣輕淡地說著。
祝則堯心里猜測婁小姐的長輩們怕是都不在了,否則不會任由這麼一個花樣年華的少女出門決議買賣宅第事宜。
她……竟也是孑然一個人嗎?這樣美麗、看來富貴雙全的女子……
他的神思兀自恍惚,方才辛苦撐起的浮夸油面,一下子全潰散光了。
啪啦啪啦啪啦——
是腳步重重踏在檜木階梯上的聲音,跑得相當急切。但這還在非常遠的地方,普通耳力尚未能及。
祝則堯雙肩突然一挺,凝神細听,是阿丁的腳步聲;不過除阿丁外,還有另一個人。
而寶心的動作是立即的,她將帷帽拿過來,仔細給小姐戴上。祝則堯微詫地掃了眼她們,多看了寶心好幾眼。
……他早看出來婁小姐身邊的這兩個丫鬟有點武術底子,但沒料到其武藝的修為竟是如此不容小覷!莫怪她們一行三人就敢這麼出門遠行,連個男僕、護院伺候也沒有。
不一會,阿丁喘吁吁地跑進來,急得連敲門的規矩都忘了。
「堯少堯少!周必安來了!他不知打哪听到你今天帶人來這邊看房子,就跑來了,我阻擋不了!他來了——哎唷!」沒說完,他瘦小的身子就給身後的人一把揮開。
祝則堯快手扶住險險往桌角撞去的阿丁,臉上無任何情緒地望向來人。
「則堯兄,听說你有了第二十二次機會可將恬靜居給賣出去,我擔心你又搞砸了,趕緊在百忙之中抽空過來關心一番,看能不能助你在這個月的績效上好看一些。」站立在門口的是一個二十三、四歲的男子,約莫與祝則堯一般高,長相算是端正,可惜掛在臉上的表情太過不懷好意,整張嘴巴咧得歪歪的,說是在笑,還不如說他只是在扯著嘴皮子罷了。
「必安兄,你今兒個不是正忙?老爺子剛拔擢你為行辦,日後身兼二職,有得你忙,怎好勞你費神擔心我這個月的成績?則堯萬萬不敢耽誤必安兄的大事。」
「哈哈哈……別客氣了。對我來說,身兼兩職是忙了些,但還不至于教我忙到連同梯之誼都不顧呀!則堯兄,我倆是兩年前一同進『川流行』的,我是步步高升,你卻是給後浪們擠得迭迭後退,也不能說是沒有建樹啦!但我總忍不住替你憂心起來呀,再這樣下去,恐怕老爺子也保不了你哪!所以我一听說有人相中了恬靜居,即刻拋下所有要事趕來,就是要助你一臂之力。」周必安說完,轉向婁恬看著。從她們的衣著上打量著其身家的高低,非常的無禮,就這樣冒失地盯著人看,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寶心尚未發難,祝則堯已經走到周必安身前,遮擋去一切無禮的視線。縱使婁恬是戴著紗帽的,但祝則堯仍是不想讓周必安放肆的眼直盯著婁恬看。
「不敢有勞日理萬機的必安兄為我這般操心,你還是忙別的去吧。」
「別急著打發我。」周必安當然不是好指使的,揚聲問道︰「姑娘,听人說你十分中意恬靜居,有心想買,卻迭遭推阻是吧?」他今天就是為了賣掉恬靜居而來的。
這恬靜居,也只能賣這種不知情的外人了。先前被祝則堯搞砸了二十多次,他的父親、也就是川流行的管事,已經深深感到不耐煩了。
「這是我的案子,你想搶?」祝則堯眉目一斂,牢牢盯著周必安。兩人站得很近,所以他散發出來的幽冷氣息,周必安感受得十足。
周必安多少忌憚著祝則堯背後的強大靠山,退了三步與他保持距離。
「你再賣不出去,那就會變成我的案子了。別以為老爺子對你的包庇無止無境!」他聲音小了些,但音量還是足夠給在場的所有人听分明。他就是要讓所有人知道祝則堯的無能,只能靠走後門的方式維持現在表面上的得意,但那得意也不會太久了。
「你的案子?」祝則堯對他笑著,「恬靜居可是你大力請周管事交給我的,你忘了嗎?怎地現下你又特別感興趣了起來?」
周必安沒有馬上回應。他要是早知道恬靜居對一般人的吸引力居然是如此之大,當初自然就不會拿來陷害祝則堯。由于父親非常討厭祝則堯,所以打祝則堯被安插進川流行之後,總是交付他最滯銷的宅子去販售。別人不肯賣的案子,不做第二人想,都是祝則堯的。
罷開始周管事還不會做得太明目張膽,後來發現大老板對祝則堯的情況根本不作聞問,膽子也就大了。
他們並不知道祝則堯在回家後是否曾經對老爺子反應過在店里被暗整的事,如果提過,而大老爺卻漠不關心的話,那麼,可見傳言所指稱的——祝則堯在祝家的地位比佣僕高不了多少,是真正的事了。
「別說得好象我想搶你的功勞似的,有人想買你卻不肯賣,你是什麼居心?我們可都是人家的伙計,你在買賣當口老出紕漏,我自是應當助你一臂之力,說不準因我的口才,今天就把恬靜居給成交了!」說罷快步越過他,直接對婁恬道︰「這位小姐,你喜愛恬靜居的話,我能作主,現在你就下訂吧,價錢的事好商量,你開個價吧!」
祝則堯心一驚,沒說話,緊緊盯著婁恬。
婁恬沒回應,寶心向前一步睥睨著周必安。
「這位公子,沒頭沒尾的,你是在唱哪一出?我們還不曉得你是誰呢。」真是沒禮貌,竟還敢想得到小姐的回應!
周必安一怔,他向來飽受女性青睞,這麼被喝斥,還是生平第一次。
心里不是滋味,但他畢竟是個生意人,很懂得表面的能屈能伸功夫。很快地拱手躬身道︰
「是我沒注意了。在下周必安,是川流行的行辦,手下領著幾個人辦事,則堯兄雖下隸屬在我手下做事,但我的職等比他大,決策上也有大一些的權力。不知這樣介紹,兩位姑娘是否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