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得盡快搬家了。」他沉吟。
「啊,是了。怕他們又找來。」被地下錢莊追了這麼多年,言康早已了解火速搬家躲債的重要性。他被揍是沒關系,要是牽連到堂哥就不好了。
言晏點頭,想到了堂弟口中那名幸運的小姐,不免也代為擔心︰
「那些人想必也會把那位小姐列為騷擾的,基於道義,我們得提醒她一下。」
「對啊,她很漂亮,那些壞人一定會再來鬧她。」
言晏想了想,站起身道︰
「我過去拜訪她,你吃完早點休息。」
「好的。對了,她住在C戶。」
言晏點頭,出門去了。
老舊的樓梯間,只有一盞五燭光的照明,驅趕不了黑暗,反倒那一丁點光源像是隨時會被闃夜吞噬似的。
一個月六千元的租金,沒能要求更多了。一只蟑螂狼狽地從他足下遁逃,幾只壁虎在天花板嗚叫,像在對四處覓食的蚊子叫囂示威,而那些蚊子正虎視耽耽地覦著言晏身上年輕鮮美的血液……
他眉毛甚至沒動一下,開闊的步伐停止在C戶大門前。現在是晚上九點半,此刻拜訪應還不至於失禮。捺向電鈐,一下、兩下,靜悄悄地……他眉毛稍揚,不意外。這幢公寓不堪使用的東西已經太多,他何能奢求電鈐能夠幸運地逃過故障的命運?
「叩叩——」此時能夠達到效果的就是敲門了。
大約十秒以後,正當他考慮要不要再敲一次之時,里頭傳來輕柔的詢問︰
「哪位?」
很好,這位小姐有著單身獨居女子該具備的謹慎小心,沒有隨便開門。言晏眼中閃過一抹贊許。開口道︰
「你好,我是4B的住戶,敝姓言。」
「有事?」門扉依然沒半絲動靜,那頭的聲音還是冷淡中不失禮,而且,漠不關心。
看來得省下所有不必要的寒暄廢言,他也就直言道︰
「很抱歉今天中午連累你,使你受到驚嚇……我指的是流氓上來鬧事這一件。」
那頭沒出聲相應,像是很忍耐地等他講重點。當然,也有可能早已不站在門板後面,轉身走掉了。
他再開口︰
「我認為那些人一定還會再來鬧事。所以如果你能盡快找到另一個落腳處——」
門板毫無預警地打開,使他止住了話。
那是一個美女,一個水靈白皙得像日本精致瓷偶,而且還提著一只行李的美女。是了,言康說這位小姐很美——雖然言康對美丑的概念走樣得讓人嘆息——但眼前這一位還真的是一名罕見的美女,絕不是那種尋常的清秀之姿可以相比擬的。連見多識廣的言晏都被懾得暫失語言能力好一會。
單夜茴並不預期會在這種堪差與廢墟劃上等號的公寓看到這樣一個男人,所以一時之間也沒有開口。
這種男人,一看就知道必定是在不錯的公司上班,對未來的人生充滿斗志與野心的人;在生活上也追求相當的品味,簡稱「都市雅痞」之品種。不會錯的,這種人她見多了。
那麼,何以他會出沒在這種地方?
她不解,所以心中對他冒出了些微的好奇。
失神過後,言晏也不解,這樣精致的美女,怎會出現在這種地方?她一看就知道出身自優渥的人家。
瞧,她烏黑的長發又直又亮又健康,必定是長期細心保養所致;她美麗的面孔看不到失控粗大的毛細孔,也沒有擠青春痘殘留下的疤,白里透紅又粉女敕,也定是仔細養護的成果;再加上雖不是名牌,卻搭配得體完美的衣著,分明是只有在優渥環境涵養下才培育出來的氣質樣貌。不會錯的。
像是跑錯場子的演員,完全錯置的不搭調——他們心中同時浮現這兩句話。
「你好,我叫言晏。言語的言,日安晏。」他不自覺地伸出手,沒發現自個兒正在做出搭訕陌生女子的行為——畢生的第一次。
言晏,她心中默念了一下,並不想自我介紹,也不想伸手與他交握。只是點點頭,連笑容也沒施舍半分。
好冷淡的美女。但因長著一張柔和的臉,並不易讓人察覺那股子透心沁涼的冰山溫度。但他感應到了。
收回手,有絲遺憾沒能握到她的柔荑。他從來沒有那麼地渴望盈握住任何一只青蔥玉手好感受其溫暖。
她有一雙很美麗的手,手指長長的、指尖圓潤,看來又嬌貴、又實用,不似那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懶人手。出於一種宜覺,他相信她一定是那種入得廚房,變得了魔法的女子。這讓他對她的印象更深,想更熟知她一些,但……
看來美女厭惡與陌生人共處,他也不會自討沒趣。接續著剛才的說明,他以平淡有禮的口吻道︰
「如果你還有其它的落腳處,請接受我的建議,先避開一陣子,我擔心那些人會再前來騷擾你。」
夜茴退開一小步,讓他得以看見她後腳跟的方位已放了一只小行李,意思很明白,也就是不勞他提醒,她早已有居安思危的警覺之心,正打算走人呢。
言晏怔仲了半晌,心底不由自主地浮現一個疑問︰莫非她也是天涯淪落人?也就是說對躲避地下錢莊這種行為並不陌生,才會這般機警?
很有可能!也許她正是哪個甫家道中落的富家千金呢,因為氣質上正是如此。
但這麼晚了,獨自出門不好吧?
「需要我替你叫車嗎?我請計程車行派女司機過來——」
「不必。」她還是一逕地冷淡。
他微蹙起好看的濃眉︰
「或許我是好管閑事了些,但請相信我並無搭訕騷擾的意圖,純粹只是不希望台北市再添一樁治安惡化的例證。」
夜茴拎起行李走出門,隨手將門扣上後,便越過他在陰暗的走廊上緩步而行。
言晏的眉頭一直緊鎖,對這個冷漠的美女感到生氣,但基於生性里少之又少的紳士風度,他還是跟在她身後。至少做到替她記下計程車號碼,倘若有個萬一,至少還有破案的機會——他壞心地想。
但美人兒的身形並非往下移動,反倒是往上樓的方向轉去!
她上五樓去做什麼?他納悶,當然腳下也沒停著。
然後,她停在五樓最底端的E戶門前,拿鑰匙打開門,進去,關上。徒留樓梯口那端的一抹挺拔人影,獨自與暗夜融成一色。
言晏站定了好一會,雙眼晶燦,唇邊勾笑。早先的怒火早不知消蝕到哪兒去了,現下盈滿心的,是陣陣激賞。
多麼聰明的一個女子啊,而且還具備了高傲、冷淡這類的難纏性情。
男人都該對這類的女子敬而遠之,以防自尊心被戳出千瘡百孔。他想著、笑著,沒再耽擱,也下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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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了一手好廚藝,本以為回台灣之後還有機會做給曉晨吃,不料學成之時,她已遠嫁海外,成了他人婦,沒能對自己的廚藝評分。曉晨最愛美食了,每次通e-mail時都問日本有什麼好吃的,也才讓她在這方面特別下功夫學習。但……
「滋……」五分熟的澳州牛肉在鐵板上尖嘯,被淋上醬汁之後更是冒出大量濃煙並在空氣中投擲油泡,一不小心就會被燙到。但她早駕輕就熟到不容許一丁點油污沾上她身。
她不知道自己本身喜不喜歡烹飪,只不過現在獨身一人,總得自己動手,加上外頭的食物滿足不了她自幼就被養刁的胃,三餐便別無選擇地自己動手打理。
將牛排倒在瓷盤上,另一邊的味噌湯也煮好了,這就是她今天的晚餐。外頭賣八百元的東西,她三百元便享受到。拿起刀叉,克難地在茶幾上旱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