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大娘將韁繩交給女兒,低聲罵著︰
「在後面跟那小子嘀嘀咕咕些什麼?給我莊重些,別忘了你已經是大姑娘。」
「他只是個小孩,沒事兒。我教他處世之道,省得他日後被惡僕欺負死。」
元大娘伸手戳了她額頭一下。
「你少多嘴,日後會不會被欺負就看他們的造化了,關得到人牙子什麼事?你不幫忙說些好話也就算了,還給我講實話,要是嚇得他逃掉了,我向誰討十兩銀子去?笨丫頭!」
元初虹躲著母親又要伸來擰她耳朵的爪子,連忙叫︰
「娘,驛站到了,你快下車吧!我把馬車駕到前面那片樹林蔭下等你。」
元大娘這才收手,掀著簾子往里頭喚出三名男子幫她扛食物,一同下車去了。
※※※※※※※※
元初虹就著稀微的燭光計算著這十日以來的開銷。
通常人牙子將人由村子里接出來後,自上馬車那一刻起,所有的吃住開銷全由人牙子負責。當然,也有一些人牙子是苛刻到底的,但元大娘為了爭取生意,把這一點開銷吃下來,一路上自是必須精打細算。
馬車走了兩天之後,進入了西平縣的縣城,將車上的六個人送進一些缺工的人家,並花了一天去推銷急欲賣身的年迴。但因他太瘦小,所有的主人家都懷疑他能做什麼,頂多肯出十兩,生意當然談不成。
再接再厲,除了車上原有的五人,元大娘又山口附近山村載了三個少女,準備到第二站林平縣。
一天半之後抵達-將人全送出了,收了一筆豐厚的仲介費,可惜年迴還是乏人問津,只得跟著元家母女四處奔波,一站又一站的看著人來人往,而他還是在。
後來又行經了東平縣、南平縣,送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最後回到了元家母女所居住的宛平縣,已是第十天了。
「唉!這可怎麼辦才好?」元大娘將桌上一小堆的碎銀分別放入不同的小瓦罐中。一反平日數錢時會有的眉開眼笑,竟是一邊數,一邊嘆著氣。
「總共收了二十一兩銀子,十天來花用了七兩又一百二十文錢,回家前添購了家用品約莫有一兩又二百八十文,所以這半個月來收益了十二兩銀子,很好嘛,嘆什麼氣?」元初虹將毛筆擱在一邊,伸了伸懶腰,同時問著。
元大娘橫了她一眼,沒好氣道︰
「還不是那個年迴!我真後悔接下他這檔生意,明知道他有多難賣,偏還好心的擔下他這不值錢的貨。」
好心?真敢說!元初虹翻了翻白眼。
「娘,那是你貪圖人家六兩銀子好不好?你早就知道別的人牙子不接的貨色就不會太好賣,要不是為了六兩,你也是不接的。」說完趕緊跳開,不然耳朵就要遭殃啦。
元大娘恨恨的收回落空的利爪。這丫頭,愈來愈精了,十次有九次捏不到她。
「胡說什麼!六兩銀子雖然很多,但賣不出去也沒用,你娘我要不是還有那麼點惻隱之心,早放他們一家子自生自滅了。大家一樣是困苦人家出身,能代為找一條活路也是積德。可看到現下這情況,是難啦!」
十日的相處,多少也有一份情誼,元初虹心中很希望能替年?找到一個好主人的,但縣城的大老爺們並不想花一筆錢買下這種骨瘦如柴的小孩子。這可怎麼辦才好呢?
「娘,要不咱們帶他上京城試試看吧,你不是一直想走長程的嗎?五日之後咱們上京城探路,順道帶他一齊走,如果遇到肯出錢的老板,也好把他賣了。」
元大娘瞠大眼!元初虹點頭微笑,低頭收起帳本與文房四寶。由於有實際上的需要,四年前元大娘便讓女兒去上學堂識字好來幫她算帳、寫人名冊。所以即使「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口號漫天叫,她還是少數識字的女中異類。
元大娘將七、八個小鞭子藏到牆縫的隱密處後,將桌上的一錠碎銀交給女兒。
「喏,收著。」
「做啥?」銀兩一向是母親在保管的,她偶爾身上會放個七、八文錢買餅吃,倒不曾拿過銀子呢。
元大娘伸手撫了下女兒曬黑的臉孔。
「都十二歲了,也該學著打扮梳妝。拿去買花粉胭脂,以後我每個月都會給你半兩銀子,看你是要存起來去裁新衣,還是買花鈿都好。所幸現在日子好過,我也能供得起你女孩子該有的開銷。」
不太理解何謂女孩子的開銷,收下了錢,元初虹聳聳肩,決定明天去書肆買幾本書回來,也好上京城時可以看。私孰的夫子說弟弟到現在還寫不全一個字,她不盯著可不行。非要趁這次的京城之行,逼再虹學會寫他的名字不可!那小表就是欠人凶,得嚴格要求他乖乖學習。
第二章游學
對年迴來說,讀書識字是有錢人才享受得起的奢侈。有時出門賣菜,行經學堂門口時,見到一顆顆搖晃的小腦袋與瑯瑯的讀書聲,心中總涌起無限艷羨。但也明白讀書對他而言是連作夢也不敢想的事。
在他十二年的生命中,每天想的是如何填飽自己以及家人的肚子,光這樣已是千難萬難,哪敢妄求其它?
此刻,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黃沙路上,馬車中,手拿一把教尺的元初虹正在怒吼她那個好玩好動的小弟︰
「元再虹,你豬啊?不對!豬都比你聰明,教了你那麼多天,你居然還不會寫自己的名字!'元再虹'三個字只會寫個'元'字,真是氣死我了!」啪啪啪三下,直敲向小弟的笨腦袋。不算痛,但很大聲。
胖敦敦的元再虹在有限的空間里又叫又跳的爬來爬去,最後縮在年迴身後扮鬼臉。
「出來!」元初虹叫。
「才不要,你會打我!」元再虹當然死不肯出去。
「可惡,別以為我治不了你!」雙袖挽高,元初虹叫道︰「年迴,你讓開,別擋我的路!」
「我……我……」怎麼讓啊?他已經縮在最角落了,而且他正在修補這邊破掉的口子,如果離開了要怎麼做事?
覷了一個空檔,元再虹鑽過年迴腋下,像顆球似的滾到前方,找老娘當救兵去了。
元初虹氣忿地叫︰
「給我回來,氣死人了!」她跟著爬過去。
「好啦好啦!你叫了一早上,沒把再虹叫听話,反倒我這耳朵都快聾了。你就歇歇吧。」元大娘受不了的說著,兩個孩子吵得她犯頭疼,只求得到片刻安靜。
「可惡!」恨恨的拉下布簾,不想看到小弟那張頑皮的臉,兀自靠在窗口邊生悶氣。
年迴修補好了馬車角落的破洞,接著拿過針線籃,開始縫起鞋子。別說這是元大娘要他做來抵車資的了,一想到自己賣不出去,成日消耗著人家的時間與食物,心下也是過意不去,做些針線來相抵,至少能少虧欠一些。只是,心神總是怎麼也集中不了,不時偷覷著被丟在地板上的書帖與本子,流露著自個兒也無所覺的渴望。
元初虹將小幾上的黃沙撥回平整的模樣,決定不要理那個笨弟弟了,自己看書學字去。伸手拿書時,不經意看到年迴正對著她的書發呆,開口問道︰
「你想學識字嗎?」
年迴一怔,低下頭,像是很勤勞於工作的樣子。喃道︰
「我……我不會……」被針扎了好幾下,不敢吭聲,只能細細的抽氣。
「學了就會啦。」元初虹在黃沙上寫出兩個字。「學會寫自己的名字是很重要的。你過來看,這就是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