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琳琳吐口氣︰「但專制得讓人受不了。即使她所安排的並不是一條錯路。」跟林雯見了這麼幾次面,時間不算長,就令她受不了了,她不免要挖出一點點悲天憫人的善心來可憐一下眼前這男人。
鐘尉泱不語,算是同意。他從沒在自己家人身上感覺到輕松恣意。這或許正是他養成自律理性而且冷淡性格的原因。生活在不得放松的家庭,他連出錯的資格都沒有。以前是希望得到母親的機許,後來卻是——習慣了。
「那我就不免好奇了,為什麼到二十六歲才反抗?要是我,早就離家出走,並且在二十六歲當一個大流氓回家「光宗耀祖」去了。」
他笑︰「所以我母親肯定慶幸沒生過你。」
「說呀!別告訴我你的叛逆期從二十六歲才開始。」
「不是。」他半坐起身,也將她拉過來依偎。「原本開了事務所之後,是想一直做下去的。但開了一年後,我母親幫我申請到耶魯大學的入學資格,她決定我應該拿個雙學位回來增加自己的招牌閃亮度。這也不是不好,而是我覺得夠了。我順了她二十六年,可以了。人類的平均壽命是七十歲,給了她最精華的前三分之一,也就夠了。我也有我想做的事。然後我放下了一切,就這樣了。」
「你像是個長期努力卻要不到糖吃的小表般抓狂了?」她以白話注解。
「我想我是有些羨慕你的。」他坦誠道。
孫琳琳明白他的意思,抬著下巴道︰「巴結我呀!也許我會考慮把家人分你一半。」
「禮尚往來,為了感謝你的慷慨,那我也不能藏私,我的母親免費奉送給你了。」
「免了吧!拜托。」她可笑不出來。「恩將仇報你小人啊!」
他低聲淺笑,起伏的胸膛震動她軀體,她也笑了。
為他感到心疼,不知為了什麼。
曾以為資優生都是天之驕子,在平凡人眼中,他們簡直是要什麼有什麼,還備受疼愛。鐘尉泱長得出色,成績拔尖,朋友師長沒有人不喜愛他的,甚至連替他工作的人都喜愛與他共事。不是天之驕子是什麼?
自小她就覺得資優生的存在是很沒天理的一件事,所以十年前杠上他之後,簡直是加倍惡意的對付他,常感到能把他氣壞是一件很爽的事,會連續一星期心花朵朵開。但她並不知道,即使是天才,也有屬于他不快樂的一面。鐘尉泱二十八年的生命中,有二十六年過得並不好。
她看到的是一個捧著多不勝數獎狀的小男孩,站在母親背後,靜靜渴望著有人回頭對他微笑機許,只要一個小小的微笑,他願意拼命再去取得更多的榮譽來回報。但他等到的是更多更多的要求、命令和永遠冷淡的表情。
有誰得獎是應該的?她這輩子唯一得過的獎盃是武術方面的競賽,那還是被打個半死之後才爭取到的,多辛苦啊!
要是以後她的孩子有辦法拿到全勤獎,她肯定要殺雞宰羊慶祝一番;要是她有鐘尉泱這種兒子,包準成天笑得光忙著撿下巴都來不及了,哪會憋著一張長期便秘的臉在那邊端架子。
可憐的孩子……
她摟住他腰,覺得鼻頭有點酸,不想讓他瞧見,索性把臉埋入被子下,不再抱他。
「要睡了?」他輕問。
「嗯……」
「那睡吧。」他關燈躺回床上。還沒來得及躺平,她又八爪魚似的纏上來。
他沒有拒絕,笑著摟緊她,腦中轉著婚禮的主意,漸漸沉入睡眠里……
※※※
「嗨,大姐頭。」
「女冠。」
一嘻笑、一嚴肅的聲響同時喚著。
孫琳琳將寶貝哈雷熄火,拿下安全帽後,面孔先是詫異,而後皺眉。
「你們怎麼來了?」她抬眼看了下不遠處的「花花酒店」,那里是她今晚的目標,同時也是鬼頭幫的大本營。
站在她前面的是一男一女。叫她「女冠」的是林海棠,她高中時期的對手兼好友。由于林海棠生性外冷內熱,所以從不與孫琳琳玩在一塊,令周遭人以為她們是死對頭,在學校里誓不兩立。
而叫她「大姐頭」的叫高天權,是她的副手。常常自告奮勇跑去找林海棠「聯誼」,打不怕、罵不走,纏了十來年後,林海棠終于在去年宣告投降,嫁給了他。
不是她不歡迎老朋友,而是身為黑道最大幫派里某堂口的堂主,怎會沒事在這邊站崗等她?
「不忙嗎?想跑來花天酒地就別笨到讓老婆一起跟來。」孫琳琳吊兒啷當的打趣。
斑天權翻了下白眼。
「大姐頭,別來這一套,海棠就是怕我會被你隨便打發掉牙跟來的。你以為我們成天翻報紙找你的頭條呀!」也真是那麼巧,久久看一次報紙,就翻到槍擊案件。他們未免太有緣了。
「別雞婆,我的事自己會解決。」
「他們有槍。」林海棠開口。
「我老婆的意思是要幫你打一場鮑平的架。要嘛你也拿槍,要不,就讓我們阻止他們放冷槍。」高天權很樂意權充解讀愛妻語意的中間人。沒法子,老婆的話少到啞巴都自嘆弗如的地步,沒幾個有慧根听得懂的。
孫琳琳撇了撇唇角。
「老高,我跟海棠談話,你閃邊去玩蚊子OK?」他以為她今天才認識這個寡言妹啊?
「好嘛!」高天權立刻哪邊涼快哪邊閃。
「以你們的身分,不方便出面,以免生出其它事端,心領了,再見。」
林海棠拿出蝶形面具,只道︰「不礙事。」
孫琳琳低笑︰「你還留著?蝴蝶女煞。」那是海棠高中時期的封號,所以她特地請人打造了這副面具送給海棠。
「我也有。」高天權嘻笑的戴上搶匪專用的毛線帽,只露出一雙眼楮。
「看來我是阻止不了了。」她嘆氣︰「好吧,準許你們替我擋槍子兒,其它不許插手。」
「走吧。」林海棠算是同意了。
「好久沒親自出馬干架了,真期待。」
孫琳琳走在前方,聞言一笑。
她知道,「花花酒店」將會在今晚之後成為歷史。
第十章
孫琳琳不甘不願的到了醫院。
她從來不知道開車平穩、絕不超過時速八十的鐘尉泱居然有當一名飛車手的潛質。將他可憐的奧迪開到一百六的時速,簡直存心謀殺他愛車的壽命。想換新車也不該這麼惡劣嘛,像她就不會這麼對待她的哈雷。
醫院外科處,醫生首先替她抹上一些紅紅紫紫的藥水,再替她手臂上的刀傷縫了一條娛松,並在結尾處結了朵漂亮的蝴蝶,堅持要她同意這是朵漂亮的蝴蝶結之後,才心滿意足的剪掉多余的線頭。孫琳琳還能怎麼辦?肉在別人手上,她不識時務點成嗎?他用藥特痛的,該死!
這是什麼醫生呀!敝異極了。她狠狠瞪了一下他的名牌。很好!我記住你了,白悠岳醫生!
「哎呀!校友,你怎麼也會受傷呢?」白醫生長著一張沉穩嚴肅的面孔,此時再加上關懷的眼光,簡直足以令病人感激又信任得痛哭流涕。
鐘尉泱的右手臂上有一條二十公分長的刀口子,不深,所以沒有傷到筋骨,但流出來的血很可觀。
孫琳琳知道他替她擋了一刀,但直到他挽起袖子,才知道傷口很大,怒氣突生,她低吼︰「誰要你多事的?!」充英雄的人一向早死,他不知道嗎?
鐘尉泱嚴厲的看向她︰「你騙我要回家過夜,卻跑去挑了人家酒店。」他氣的是她的逞意氣之勇,置自身安全于不顧。
「嘿,兩位傷患,醫院之內請勿喧嘩。」白督生一板一眼的背著醫院守則。手下的縫針動作很大的一起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