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他錢是收下了,卻始終散步在她身後十步遠,一副純真無害,有路大家走的無賴狀。她的心開始又氣又忐忑,怕又招惹來一個索錢打劫的地痞。
結果這場追隨延續到當日傍晚,她氣喘吁吁地步入一間茶肆,才要叫菜,眼下一花,一抹燦笑便近在咫尺,用無比驚喜的叫聲道︰
「公子,真是天涯何處不相逢,四海之內皆兄弟,咱們又巧遇了。一同吃個便飯吧!小弟做個東道!」一串刺目的鋼板正晃蕩在眼前。
結果,這種「巧遇」延續到接下來的每一次用膳時間,直到姬向晚在昨日宣告投降,正式收下這一名食客為止,才結束這個鬧劇。然後,步入現下更慘烈的騷擾中。
幸好這人除了好吃之外,並未有其它圖謀不軌的行為出現。至于他一些無聊行止,若能視而不見,其實是無礙于她的。但……很難!
火氣暗自冒涌,威脅著要撐爆她十八年來良好的教養,她咬牙低道︰
「我不是小「雞」,你可以叫我姬向晚,或姬公子,就是不許再叫我小「雞」——」好聲好氣中斷于被干擾……
「咕咕、咕咕咕……」他還玩。
「更是不許學雞叫!」火氣一飛沖天,她幾乎吼得破嗓,驚嚇得林間小鳥各自分飛而去。
湛無拘不知從何處拈來一條白巾子,佯拭著眼眶里想象中的淚水,雙膝並隴斜坐,另一手還抓著肉片不時以補充口頰內之不足,含含糊糊地低泣︰
「好嘛,你嫌叫小姬太不敬,那人家就叫你姬旦好了。用你們姬家先祖的名諱來尊之,總不會再動輒得咎了吧?小姬旦。」
「不要叫我小——雞——蛋!」忍耐!忍耐!不可以再被惹得失態。
「大雞蛋?」湛無拘從善如流地改口。
「你!你!」姬向晚再也忍不住跳起來,隨手抓了東西就往他身上丟,一邊大叫道:「你呆子啊!听不懂人話是不是啊?我真是倒了八輩子楣才會遇上你來討我的冤價!你不要跑!可惡!」
抱頭鼠竄的湛無拘很配合地發出被虐待的慘叫,並在原地繞著圈圈讓她追個盡興,甚至行有余裕地從接到手的「凶器」中找出食物來丟入口中。一雙賊溜溜的眼中閃著好笑的謔芒,光是看姬向晚丟出的凶器,就知道她這個人再活八輩子也當不了狠角色。肉片、饅頭、衣物,甚至連銀子都砸過來了,就是不敢撿地上的石塊來傷人。
這種人行走四方,還能活到現在簡直是奇跡。
姬向晚丟到雙手空空,才看到自己的家當全在那人手上了。一邊急喘一邊叫︰
「東西還我!」不自覺地跺腳,展現出女兒家的行為而不自知。
肚子仍未填飽,現下又被氣得更餓了。正月初旬,天仍寒、地仍凍,還要任由這個人蹧蹋到怒火攻心、熱血翻騰……咦?熱血翻騰?
她心下怔了怔,抬手輕抹額際,抹下一層薄汗,凍僵的雙手不知何時已暖烘且充斥血色……
湛無拘將一個硬饅頭塞到她手中,商量道︰
「我吃完肉片了,你就將就剩下的吧。」
「你……」她眼中交雜著各種情緒,這個人……真令人猜不透,甚至見都沒見過心性如此怪異的人。
相處數日下來,她一心沉浸在自己哀傷而冷漠的藩籬中,無心理會任何人,但這人!總愛挑弄她的火氣,逼她到極限,然後再不管什麼禮教修養,就要回嘴甚至于撲身打他。而在那種情緒昂揚的情況下,她執意要沉浸的哀傷,也就消褪到九霄雲外去了。
這人……是看透了她?還是純是愛玩愛鬧的無賴脾性,不撩撥她一下就怕活不下去?
「小姬,如果你還很氣我的話,我一點也不介意你把饅頭砸到我臉上,我真的不介意哦。」吞下了他手邊最後一口食物,他血盆大口一張,像只乞食的小狽一般蹲踞在她身前,很犧牲奉獻地等食物砸下來。
「你……你作夢!」她退了二三步,快速吃將起來。雖然沒有肉干佐味,但有一張哀痛逾恆的臉下飯,也有心滿意足的功效呈現,讓她早忘了什麼叫「沒食欲」。
天曉得她還得與這人廝纏多久,而在最後一天到來之前,若不想被氣死,就要學會一些生存之道。
姬向晚在悶怒多日之後,終于在教訓中徹底領悟。
第二章
「你是哪里人?」姬向晚在怎麼也擺月兌不了賴上她的食客之後,終于真正認命,並且覺得有必要知道此人的底細為何。
「四川。」通常只有在用膳時分,他才會乖乖回話,而不費事地東扯西扯。
「從四川到太湖至少要走上一個多月吧!」
「唔。」塞滿了美食的嘴巴沒空多作應酬。事實上他只用了十天的時間抵太湖。但這不重要啦。
姬向晚低垂睫眸,又犯了兵家大忌——用膳時一想起事情就會忘了動筷,任食物迅速消失而不自知。樂得湛無拘獨佔一桌美食。
「你怎麼會來太湖呢?探親嗎?」總得明白他的去處才知道自己還要忍他多久。她無意在現下承擔更多的負擔。持續了多日的傷痛仍未減輕,多了一人來攪和只是憑添煩躁罷了。
「找人。」灌了一口茶,招手要伙計再送上一壺。
「找著了嗎?」
「沒有,我想她可能又跑到別的地方了。」
「那你接下來要往哪找?」天生的好教養,讓姬向晚極力想要彌補昨日在林子中的失態。她相信大家都是明理人,一個再無賴的人,總會有些許知恥心的。她已對他仁至義盡了。
暴他吃、不斷地吃,三餐之外、他也不會讓自己嘴巴閑著,天曉得他是吃到哪邊去了,竟能容下那麼多,但她的銀兩正在加速消逝中卻是不爭的事實。那消逝的速度正如眼前只剩一碗白飯的情況相同……一碗白飯?!
她眨了眨眼,在湛無拘的毛手成功偷襲到她眼前的白飯之前,她下意識搶先捧起,卻在一個用力過度之下,滿滿的白飯竟往後飛去——
「哎喲!是哪個王八羔子砸大爺!是誰!」
此刻正值用膳的高峰期,滿滿的人潮塞得偌大的客棧無一處閑置之地,那個被天外砸來一碗飯的大漢子提著一雙流星錘頂著滿臉的米飯叫囂,是吼住了原本烘鬧的空間,卻找不到真正的罪魁禍首。
「是誰!傍大爺滾出來,是誰想暗算我堂堂神火派的高伯赤?有膽出來與我決一死戰!」
幾名膽小怕事的市井小民連忙悄悄溜走,原本人滿為患的食肆一下子走了個七七八八,自然,湛無拘也趁亂拾著嚇傻了的姬向晚溜走了。最後留下的都是身上佩有武器的江湖人,不必想也知道將會有一場胡涂打殺。
湛無拘沒有躲得太遠,一邊啃著雞腿一沒嘖嘖道︰
「原來這就叫江湖呀。」果不其然,沒幾句話就打起來了。正好讓他開開眼界。
「我們為什麼要蹲在這兒?」要不是湛無拘死抓著她的手,她早跑開了。江湖!她恨透了這兩個字,更恨透了它所代表的意思,以及會令她想到的人。
不斷的打殺成就江湖名聲,這才是江湖的真貌,而非她以前天真以為的正義公理殿堂。她曾經崇敬的英雄,就是這麼起家成名的嗎?真是太可笑了!
「放手!我要走了!要看你自己看。」她不希望把自身的怒火磚嫁于無辜的人,她只想睜開他的手,走得遠遠地去面對自己失敗的人生,任由悲哀啃嚙。
湛無拘不但不放手,還以另一手挾她在腋下動彈不得,分神看了看她淚盈于睫的模樣,頓了頓,嘻皮笑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