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七又是火神壽辰,于是除了白日的慶典外,此刻黃昏暮色起,又準備出放花炮的節目,大街小巷好不熱鬧。
那兩名一臉猥瑣樣的男子不出所料已開始生事了。
「喂!小子,你撞到大爺我了!」渾濁的含痰聲,嘶嘶地刮滑出語句。教人听了好生難過。
就見兩人正在市集的一角堵住了一名瘦小的男孩。一個上好的目標——獨自一人、拿著包袱、衣飾不俗的外地人。即使將他洗劫得連根寒毛都沒得剩,也不怕有人會代他出頭討公道。
受教!受教!湛無拘暗自點頭,人家可以當地頭蛇自是有一番道理的。
「我……我沒撞到你們,是你們硬說有的……」刻意低沉的聲音有著驚慌,似乎明白了對方的來意看來是無法輕易善了。
「你說什麼?想不認帳?」另一個男子掄起拳頭就要揍人。
「你要是沒給大爺我一個交代,你今兒個是走不出這條胡同了。」聲稱被撞到的男子用力一推少年,不僅將少年推撞到一攤雜貨擔子,更隨手抓住少年用以護身的木棍往後一丟——
喝!哪來的暗器!
湛無拘原本被栗糕攤子收攝去的三魂七魄,在暗器襲來的千釣一發之間歸位,因此沒讓木棍敲中他俊挺無雙的鼻梁。否則那還得了,全太湖城的姑娘將會因為一位絕世俊男被毀容而哭來開春第一場水患,可不就造孽了嗎?
打人就打人嘛,干嘛連累無辜善良的路人甲?湛無拘覺得自己有十足十的正大光明理由上前去多管閑事。于是閑閑地走過去。
可也巧,那小少年在被扯住衣衫之余,使了一招金蟬月兌殼之計,奔竄過地痞的腋下,撲向他這方而來。沒頭沒腦地撞入湛無拘懷中。徒今地痞甲手上拎著一件外袍發楞。
軟軟的……香香的……有耳洞!
視力所及,正好面對著一只形狀姣美的耳朵。原來不是小少年,而是位小少女哩。既然是溫香軟玉,他也就沒費事地推開,反正她必定自己會跳開嘛,他得省點力氣來耐餓。
「呀!抱歉,借個光。」驚惶的聲音已佯裝不了低沉,道完歉又要找空隙逃命而去。
「喲呼,我可以幫你。」湛無拘涼涼地建議著,以散步的輕盈比肩跟著沒命逃亡的小少女,渾然沒有被後方漸漸拉近的惡煞所驚嚇,一副有商有量的優閑狀。
可惜逃亡者與緊追者都忙著沒命地跑,吸呼都沒空了,哪會理他?
湛無拘也不氣餒,看了眼後面,好心地報告著現況︰
「地痞甲、乙已拉近距離于四丈、三丈、二丈……喂!我看你還是別跑了,留點力氣與人家商量一下嘛。」
「你……你……喝……喝……」少女氣急敗壞地想罵人,卻無力吐出更多的字句,喘氣都來不及了。
「站住!」
如湛無拘所料,不到半刻光景,兩名地痞已阻擋包圍住了小少女。少女無路可退,又逃得極累,一時腿軟,癱坐在地上,一雙盈盈大眼恐懼地看向前後兩張猙獰的臉孔;再戒慎地望向始終站在她身邊的那名怪異男子,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瞧,反正都會被追上,何必逃?累成這德行真是傷身又徒勞不是?」湛無拘說著風涼話,蹲在少女身邊,雙手撐頰,賊溜溜的眼上上下下掂著她的斤兩,不停發出嘆息的嘖嘖聲。
「喂!小子,沒你的事,滾開!別礙了大爺的事。」
較高壯的大漢伸手就要推開不知何時跟上前湊熱南的小乞丐。一身破衣爛衫、賊頭賊腦狀,別是也想來分一杯羹的吧?!哪這麼好的事。
「滾開——」明明相準了小乞丐的頭就要推得他滾個好幾圈,卻不知為何會撲了個空,反教他直挺挺掉入小乞丐身後的一堆爛泥中。
湛無拘不理會身後那個大泥人,依舊好聲好氣地對少女施行纏功︰
「我先聲明,我這可不是趁火打劫,而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順手一揮,「不意」將掄拳過來的另一名矮胖男子掃入身後爛泥中與同伴來個相見歡。「我看你同樣也是個出外人,咱們身世相同的飄零,俗語說:出外靠朋友,在家靠父母。你這個朋友我就交定了。至于何謂朋友,在我來說,朋友就是有通食之義……」
「你到底想從我這邊得到什麼?」小少女實在很不願表現得失禮,但她不認為現下這種情勢適合言不及義的胡言亂語下去。在順過氣之後,她站起身,想趁兩名地痞在泥土中掙扎時月兌身。
「我肚子很餓。」也不嗦,湛無拘的肚子配合地咕嚕咕嚕叫翻天。
「你要打劫我!」少女跳得老遠。不會吧?!隨便的阿貓阿狗都認為她很適合被洗劫勒索?
「我又不是土匪。我只不過想讓你看在我救了你的分上請吃一頓飽罷了。」
「小子!納命來!」二專泥人終于踏上了干硬的地面,怒火沖天地亮出武器就要沖過來傷人。
「呀!」小少女嚇得動彈不得。
「跑嘍。」湛無拘拎著她的衣領,輕快地奔馳在官道上。買賣沒談成,攜人逃命已是大大的功德。
少女急叫︰
「你,你不是……不是自稱要拔刀相助?」
湛無拘萬般委屈︰
「你又不請我吃飯。」
「好啦!好啦!我請啦!我……我……快喘不過來了……」
「喲呼!有飯可吃了!」
湛無拘歡呼不休,興奮過度得一個騰空後翻,待雙足落地時,非常恰巧地踩暈了地痞甲乙,讓兩人連哀號也來不及應景出聲便昏到九重天去了。
在少女的瞠目結舌下,湛無拘仍然跳上跳下地歡呼——
「有飯吃了!吃飯!吃飯!要吃飯……」
※※※
「小姬、小姐、小姬……」不正經又重復得彷佛天地間僅造了此二字匯的叫喚聲,已持續了數個時辰。
「你夠了沒有!我不叫小姬!」姬向晚絕佳的定性再度崩潰于湛無拘「隨手招來」的撩撥中。
「人家叫小湛,你就叫小姬嘛,咱們好兄弟一場,給人家叫叫有什麼關系?」眨著純真無辜的大眼,湛無拘有樣學樣地跟著姬向晚叉起腰對陣。
姬向晚吸氣再吸氣,回憶起慘苦不堪言的這三、四日,被一名食客纏上不打緊,反正必要時他很有用,但不知為何,他似乎沒有離開的打算,而且以調弄她為樂事。她活了十八年,還沒見過臉皮厚極至此,並且無聊至極的人。而且他甚至一點也無威武男性的自覺,老愛學女子口吻說話撒嬌、擠眉又弄眼的,簡直看得人食不下咽,反胃不已。哦!對了,通常湛無拘總在用餐時變本加厲,不得不令人懷疑起他的居心。
此刻,他們找了一片濃蔭,吃著從客棧打包出來的干糧。為了路途上的方便好攜帶,她只能摒棄精致的美食,僅包了幾片肉干與硬饅頭,不易壞又能飽食。但連日這麼吃下來,她的胃口已被敗得所剩無幾。看著湛無拘吃得不亦樂乎,彷佛人間極品、天地間最後一盤食物般的享受,她只能吞著口水邊搖頭。不知此人以前到底過著怎樣困苦的日子。一想到此,心軟了、氣也消了。
獨自出門在外,經歷了幾番凶險之後,姬向晚也學會了一些生存法則,不投宿野店、財不露白、不穿女裝,並且盡可能地丑化自己、不穿絲綢、食宿克難而平常。最重要的一點便是︰絕對不要與陌生人同行。
偏偏湛無拘卻成了例外。
這是無可奈何的,那日,給他吃了一頓飽——十人份的白飯、兩盤五花肉、三盤拆燴大魚頭、三盤燒筍鵝、一大盅牛雜湯後,她好心又給了他一吊錢,知他困窘,心想這也算仁至義盡,可安心分道揚鑣。